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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八两杀二命 一雷诛七凶

天意岂渺茫,人心胡不臧?

阴谋深鬼蜮,奇穽险桁杨。

鉴朗奸难匿,威神恶必亡。

须严衾影惧,遮莫速天殃!

暗室每知惧,雷霆恒不惊,人心中抱愧的,未有不闻雷自失。只因官法虽严,有钱可以钱买免,有势可以势请求,独这个雷,哪里管你富户,哪里管你势家?故我所闻,有一个牛,为雷打死,上有硃字,道他是唐朝李林甫,三世为娼、七世牛,这是诛奸之雷。延平有雷击三个忤逆恶妇;一个化牛,一个化猪,一个化犬,这是剿逆之雷。一蜈蚣被打,背有:“秦白起”三字,他曾坑赵卒二十万,是剪暴之雷。一人侵寡嫂之地,忽震雷〔殛〕其人于地上,屋移原界,是惩贪之雷。一妇因娶媳无力,自佣工他人处,得银完姻。其媳妇来,不见其姑,问夫得知缘故,当衣饰赎姑,遭邻人盗去,其媳愤激自缢。忽雷打死邻人,银还在他手里,缢死妇人反因雷声而活,这是殆贼之雷。不可说天不近。《辍耕录》又载,一人欲谋孤侄,着婢买瞩奶娘,在乳中投毒,正要放他口中,忽然雷震,婢与奶娘俱死,小儿不惊。若迟一刻,小儿必死,道是性急之雷,已是奇了。还有一雷之下,杀七个谋财害命凶徒,救全两个无辜之人,更事之出奇了!

话说苏州府嘉定县,有一嵺城乡,有一个乡民,姓阮名胜,行一,人取他个号,叫敬坡。母亲温氏,年已六十多岁。一妻劳氏,年才二十多岁,也有几分颜色。至亲三口,家里有间小小住屋,有五、七亩田,又租人几亩田,自己勤谨,早耕晚耘,不辞辛苦。那妇人又好得紧,纺得一手好纱,绩得一手好麻,织得一手赛过绢的好布。每日光梳头,净洗脸,炊煮三餐之外,并不肯偷一刻的闲。能得六,七家邻舍,也住得散,她也并不肯走开去闲话。家中整治些菜蔬,毕竟好的与婆婆,次些的与丈夫,然后自吃,并不贪嘴。就是家事日渐零落,丈夫挣不来,也没个怨怅的意思,琐碎话头。莫说夫妻相安,婆婆欢喜,连乡里间也都传她一个名,道阮大遇得个好家婆,又勤谨,又贤惠!但是妇人能干,能不出外边去,这全靠男子,无奈阮大一条忠厚怕事的肚肠,一副女儿脸,一张不会说的嘴。苏淞税粮极重,粮里又似老虎一般嚼民,银子作准,扣到加二、三;粮米做准,扣到加四、五;又乱派出杂泛差役,干折他银子;巧立出加贴帮助,科敛他铜钱;不说他本分、怜他,越要挤他。还租时,做租户的装穷说苦,先少了几斗,待他逼添,这等求爷告娘,一升升拿出来,到底也要少他两升;他又不会装,不会说。还有些狡猾租户,将米夹着水,或是洒盐卤、串闱谷,或是熬一锅粥汤,和上些糠,拌入米里,叫“糠拌粥”;他又怕人识出,不敢。轮到收租时节,或是送到乡宦人家,或是大户自来收取,因他本分,都把他做榜样,先是他起;不惟吃亏,还惹得众人抱怨,道他做得例不好,连累众人多还,还要打他,骂他,要烧他屋子,只得又去求告。似此几年,自己这两亩田戤与人赔光,(只是)是租人的种,出息越少,越越支撑不来。一个老人又老了,吃得做不得,还亏家中劳氏能干,只是纺纱,地里出的花有限,毕竟要买,阮大没用,去买时只是多出钱,少买货。纺了纱,织了布,毕竟也阮大去卖,他又毕竟少卖分把回来。日往月来,穷苦过日子,只是不彀。

做田庄人,毕竟要吃饭,劳氏每日只煮粥,先滗几碗饭与阮大吃,好等他田里做生活;次后把干粥与婆婆吃,道她年老,饿不得;剩下自己吃,也不过两碗汤,几粒米罢了。穿的衣服,左右是夏天,女人一件千补百衲的苎布衫,一腰苎布裙,苎布裤;男人一件长到腰、袖子遮着肘褂子,一条掩膝短裩,或是一(条)单稍;莫说不做工的时节如此,便是邻家聚会吃(酒),也只得这般打扮。正是他农家衣食甚是艰难得(紧):

催耕未已复促织,天道循环无停刻。

农家夫妇何曾闲,捻月锄星岂知息。

夜耨水没踝,朝耕日相逼。

嗟情苦雨愁满怀,真是劳心复劳力。

(布为他人衣),榖为他人殖。

(才复偿官)租,私贷又孔亟。

(大儿)百结悲悬鹑,小儿羹藜多菜色。

嗟彼老夫妇,身首颇黎黑。

朝暮经营徒尔为,穷年常困缺衣食。

谁进祁寒暑雨箴,剜血补疮诉宸极。

遍选循良布八方,击壤重见雍熙域!

他两个人虽苦,倒也相安。只是邻舍中有这两个光棍:一个是村里虎鲍雷,是个里书,吃酒撒泼,欺善怕恶,凡事出尖,自道能的人;一个是村中俏花芳,年纪也到二十,只是挣得一头日晒不黄的头发,一副风吹不黑的好脸皮,妆妖做势,自道好的人,与鲍雷是紧挽好朋友。这花芳见阮大穷,劳氏在家,有一餐,没一餐;披一爿,挂一片;况且阮大忧愁得紧,有个未老先老光景;他道这妇人毕竟没老公的心,毕竟甘清淡不过,思量这野食,自己也是个一表人材,要思量勾搭她。二十岁不冠巾的老扒头,他自己还道小,时常假着借锄头、借铁扒名色,或是假献勤替她带饭到田头去,把个身子戤了她门拮,道:“一嫂!亏妳得势,我们一日也不曾做得多呵!又要煮饭,又要纺纱、织布,这人家全是妳做的!”

劳氏道:“不做哪得吃!”

花芳道:“一嫂,那不做的,倒越有得吃哩!”常这等奖她,要她喜欢。又时道:“一嫂!一哥靠得个锄头柄,一嫂靠得这双手,哪做得人家起?只好巴巴结结过得日子,只是捱得熟年,怕过不得荒年,也不是常筭!”把这等替她计较的话儿,要把她打动。还有絮絮的话:“我看一哥一会子老将下来,真是可惜,后生时不曾快乐得,把这光阴蹉过了。就是一嫂,也觉得苍老些。也还是一嫂会打扮,像前村周亲娘,年纪比一嫂大五、七年,每日蓬子头,赤子脚,一发丑杀子人,且是会养儿女,替个里皮三哥一发过得好。那周绍江自家穷,没得养请她,竟放她这条路!”把这榜样撩拨她。

争奈这劳氏是懒言语的,要什物事,递与了他,便到机上织布,车边纺纱,任他戏着脸,只当不见;说着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当不听得一般,真是没处入凿(她没)处(思量)。

一日不知哪里去打了一只银簪,两个戒指,带来拿与她看,道:“这是皮三官央我打与周亲娘的,加一工价,不吃亏么?这皮三官,为周亲娘破费得好钱!周亲娘舍这身子不着,倒也换得他多哩!首饰,衣裳,又每日大鱼大肉吃!”把这私通有利益哄她。她又只是不理,扫兴得紧。那痴心人偏会痴想,道:“脸儿板板,一问就肯。她不做声,也只是不好开口。”

他便大了个胆,借替她带饭,把她手掌捏上一把。只见劳氏,便竖起眉、瞪着眼道:“臭小乌龟!哪介轻薄!”

花芳连道:“失错!失错!”低了头飞跑。

劳氏也只恼在心里,怕动丈夫的气,不(说)。只是花芳低了头跑时,也不顾人乱艟,劈头撞了一个人,饭篮儿几乎撞翻,恰是鲍雷。鲍雷一把抱住道:“小冤家!哪介慌?”

花芳道:“是怕饭迟了。”

鲍雷道:“贼精!迟了饭关你事?一定有什,要对我说!”花芳被他抱住不放,只得把捏劳氏被骂说了。

鲍雷道:“这妇人阮大料也留不牢,好歹讨了她的罢了,偷的长要吃惊。”

花芳道:“她这样个勤谨家婆,又好个儿,他肯放她?”

鲍雷道:“消停包你教她嫁你便了!”

可可天启七年,这一(年初夏),百忙里阮大母亲温氏病了个老熟,劳氏(日逐)去伏侍,纺绩工夫,没了一半。这牵常的病,已费(调理),不期阮胜,因母亲病,心焦了,又在田中辛苦,感冒了风寒,又病将起来,—病病了十四日,这人便瘦得骷髅一般。此时劳氏,调理病人尚没钱,哪有钱雇人下田?这田弄得一片生,也不知个苗,分个草,眼见秋成没望了。没将息,还又困了半月,阮胜勉强挣来,坐在门前:

骨瘦崚如削,黄(肌)一似涂。

临风难自立,时倚杖来扶。

劳氏正叫道:“门前有风,便里面坐罢!”不期一个邻舍尤绍楼、史继江,肩着锄头,—路说来,见了,尤绍楼道:“恭喜,阮敬老好了!我们三分一个与他起病。”

史继江道:“也是死里逃生,只是田荒了怎处?”

正说,鲍雷插将来道:“阿呀!阮敬老好了,恭喜!恭喜!”

阮胜道:“荒田没得吃,左右是死数!”

鲍雷道:“除了死法有活法,只捱得今年过,明年春天就有荳,可度活了!”

阮胜道:“田荒了,家中什物,换米吃,当柴烧了,寡寡剩得三个人,怎么捱?”

鲍雷道:“有了人,就好设处了。譬如死了,哪个还属你?”

尤绍楼道:“他靠的是大嫂,怎说这话!”

鲍雷道:“你不看《祝发记》:‘有米三口生,无米三口死。’夫人奶奶也换米!”大家散了。

过了两日,实是支持不来,阮胜倒也想鲍雷说话有理,对着劳氏道:“我娘儿两个,亏妳拾得这性命,但病死与饿杀,总只一般。不若妳另嫁一个,一来妳得吃碗饱饭,我母子仅可支持半年,这也是不愿见的事,也是无极奈何!”

劳氏道:“宁可我做生活供养你们,要死三个死,嫁是不嫁的!”

过了两日,实没来路,两日不上吃得两顿。只见温氏道:“媳妇!我想我们病人,再饥了两日毕竟死了,不若妳依了丈夫,救全我们两个罢!”劳氏听了,含泪不语。阮胜也就着媒婆寻人家。

花芳听了,去见鲍雷道:“阮胜老婆嫁是实了,怎得嫁我?”

鲍雷道:“不难,打点四两银子,包你打她个烂泥桩!”

花芳道:“只不要说我。前日调了她,怕他怪。”

鲍雷道:“正该说!你晓得你是个风月人儿,这一村也标致你不过。”

鲍雷自倚着他强中硬保惯了,又忒要为花芳,道是二两银子,二两票子陆续还。

阮胜道:“待我与房下计议。”

劳氏道:“有心我出身,也要彀得养你母子半年,二两银子,当得些什事?”

温氏道:“这人四两银子拿不出,必是穷人。你苦了她几年,怎又把个穷鬼?且另寻。”

阮胜便回报:“阿妈不肯。”

鲍雷冷笑了一笑,道:“且停一日,我教他凑足四两罢!”

花芳来见,道:“哥有心周旋,便是四两现物,只早做两日亲,也便好了!”

鲍雷道:“不要急,要讨的毕竟要打听我们两邻。我只说有夫妇人,后边有祸的,哪个敢来讨?稳稳归你!且搁她两日。”

鲍雷正计议搁她,不料前村一个庾盈,家事也有两分,春间断了弦,要讨亲。听得劳氏肯嫁,他已闻得她是个极勤谨妇人,竟也不打听,着个媒人来送财礼八两,又自家说要成个体面,送了一双鹅,

(一肘)肉,两只鸡,两尾鱼,要次日做亲。

劳氏见了,不觉两泪交流,两个夜间说不尽几年绸缪艰苦,一个教她善事新人,一个教他保养身体。一个说,也是不得已,是怨我薄倖,一个说,知是没奈何,但愿你平安,可(也不)得合眼。

到天明,婆媳两个又在那边哭(了说,说了哭,)粥饭不吃,哪个去打点什酒肴?到晚(媒婆走来,三口)见了,只得哭了相送出门:

白首信难偕,伤心泪满怀。

柴门(一)相送,咫尺即天涯!

这些邻舍,鲍雷因不替花芳成得事,与花芳都不来;其余尤绍楼,史继江,还有个范小云,郎念海,邵承坡,都高高兴兴走来相送。她这边哭得忙,竟也不曾招接,扑个空,散了。

次早,花芳故意去扫鲍雷,道:“我来谢你这撮合山!你估计包得定,怎走了帕子外去?”

鲍雷道:“不消说,我替你出这口气,叫那讨老婆的也受享不成!”知得众人噇不酒着,偏去景他,道:“昨日有事失陪,她打点几桌奉请?”

史继江道:“昨日走去,留也不留,我自回家,打得坛白酒,倒也吃了快活。”

尤绍楼道:“不晓事体的!嫁了一个人,得了十来两银子,不来送,也须请我们一请。”

范小云道:“昨日没心想,或者在今日?”

邵承坡道:“不像!葱也不见他买一个钱,是独吃自屙了!”

郎念海道:“怕没个不请之理。”

鲍雷道:“列位,吃定吃他的不着了,晚间到是小弟作一东罢!”

果然鲍雷抬上两坛酒,安排两桌,去请这五个。邵承坡怕回席不肯来,被他一把扯住,也拖将来。猜拳行令,吃个八六开,大家都酒照脸了。

鲍雷道:“可恨阮大这厮欺人,我们花官且是好,我去说亲,他竟不应承;列位去送,也不请吃这一盅;如今只要列位相帮,我拆拽他一番,有不依的,我先结识他!”

众人见他平日是个凶人,也不敢逆他,道:“使得,使得,只不知出什题目?”

鲍雷见众人依了,便又取酒来,叫道:“壮一壮胆,吃了起身!”又道:“大家随我来,银子都归你们,我只出这口气!”乘着淡月苍茫,赶到阮大后门边来。

可怜这阮大娘儿两个,有了这八两银子,算计长,算计短,可也不睡,藏起床头。听得鲍雷抉笆篱,就走起来,摸出门边,只见鲍雷正在那厢掇门。

忙叫:“有贼!”鲍雷早飞起一脚,踢在半边,花芳赶上,照太阳两下,久病的人,叫得一声,便呜呼了!

尤绍楼见了,道:“鲍震宇,怎么处?”

鲍雷道:“事到其间,一发停当了婆子,拿银子与你们!”

郎念海道:“我们只依着大王就是了!”那黑影子里,温氏又撞将起来,大家一齐上,又结果了。鲍雷去寻时,一双旧竹笼,里边是床被绵,有两件绵胎。又去寻,寻到床头阮大枕下,草荐上一块破布,千结万结的包着。

鲍雷拿了银子,大家同到家中,一人一两三钱,六个均分。这五个人穷不得,这主银子也都收了,道:“你怎么一厘不要?”

鲍雷道:“原说不要”不知他阮胜户绝,这间屋子只当是他们的了。

其时花芳道:“大哥,他这两个尸首怎处?”

鲍雷道:“包你有人偿命。若不偿命,还是我们一主大财!”便指天划地,说出这计策来。

众人听了,齐声道:“好,这脱却干净!凡是见的,就要通知,不可等他走了!”一行计议了,自行安息。

却说劳氏,虽然嫁了,心里不忘阮大母子两个,道:“原约道,三日婆婆拿两个盒儿来望我,怎不见来?”要自去望看。

庾盈道:“妳是他家人,来的两日又去,须与人笑话,我替妳去看个消息。”戴了一顶瓦楞帽,穿了一领葱色绵绸道袍,着双宕口鞋,一路走将过来。

花芳迎着道:“庾大哥!来回郎么?”

庾盈笑道:“房下记念他母子,叫我来望一望。”

花芳道:“好不忘旧!”便去寻鲍雷去了。

庾盈自向阮家来,见门关得紧紧的,心里道:“这时候还睡着,想只为没了这妇人,两个又病,便没人开门闭户。”要回去,不得个实信,便敲门,哪里得应?转到后门边,只见这笆篱门半开,便趁步走进去。才把门推,是带拢的,一推豁达洞开。看时,只见门边死着阮大,里边些死着温氏,惊得魂不附体,转身便走。

将出柴门,听一声道:“庾大郎!望连联么?好个枝花娘子,没福受用,送与你!”就一把扯着手,道:“前日送来的鸡,鹅还在,可以作东,怎就走去?待小弟陪你也吹个木屑!”扯了要同进去。

庾盈道:“来望他娘儿两个,不知怎么死了!”

鲍雷笑道:“昨日好端端的,怎今日死得快?”不信,扯了去看,只见两个尸首挺地。

鲍雷道:“这什缘故?”

庾盈道:“我并不知道!”

鲍雷道:“你自他家出来,你不知道,哪个知道?兄来得去不得了!”便叫:“尤绍楼在么?”一叫,却走过两三个来,鲍雷道:“昨日阮家娘儿两个好端端的,今日只有庾盈走出来,他家娘儿两个已死了。列公,这事奇么?”

尤绍楼道:“这事奇怪!庾仰怎么说?”

庾盈道:“我房下教我来望,前门叫不开,我转进后门去,只见两个死人在地下,我并不晓得什缘故,并不关我事。”

史继江道:“只是怎么死了人恰好你来见?也有些说不明!”

范小云道:“如今敝庾仰不着,等他收拾了这两个罢!”

花芳道:“还要做个大东道请我们!”

鲍雷道:“这小官家不晓事,这须是两条人命,我们得他多少钱,替他掩?做出来,我们也说不开个同谋!”

邵承坡道:“庾仰仔么?”

庾盈道:“叫我怎么!这天理人心,虚的实不得。我多大人家,做得一个亲,还替人家断送得两个人?”

鲍雷道:“只要你断送倒便宜了!”

花芳道:“兄也是你晦气!若我讨了他的老婆,我也推不脱,庾仰处好。”

庾盈道:“我处?,终不然我打杀的?”

鲍雷道:“终不然我打杀的?”鲍雷见庾盈口牙不来,中间没个敢大的,料散不来,兜胸—把,结了道:“我们到县里去!”这些人听他指挥的,便把一个庾盈,一齐扛到县里。正是:

高张雉网待冥鸿,岂料翩翩入彀中。

任使苏、张摇片舌,也应难出是非丛!

此时劳氏听得,要寻人来救应,也没个救应,早被这些人扯了,送到县中。

县官是宁波谢县尊,极有声望,且是廉明。鲍雷上去禀道:“小的们是嵺城乡住民,前日有邻人阮胜,因穷将妻子嫁这庾盈,昨夜阮胜母子俱是好的,今日小的们去看时,只见庾盈在他家走来,说道:‘阮胜母子都死了!’小的们招集相邻去看时,果然两个都死在地下。小的们因事关人命,只得拿了庾盈,具呈在台前。”

县尊道:“你叫什名字?”

道:“小人鲍雷。”

县尊道:“那两个是他紧邻?”

尤绍楼道:“小的尤贤与那史应元,是他相近,委是他家死两个人,庾盈说与鲍雷、小的们知道的。”

县尊道:“怎么一个近邻不知些声息?”

尤贤道:“小的与他隔两亩绵花地。”

史应元道:“小的与他隔—块打稻场,实不听得一毫动静。”

叫庾盈道:“你怎么说?”

庾盈道:“小人前日用银八两,要阮胜妻为妻。今日小**子,教小人去望,小人见前门不开,去到后门边推进去,只见他母子已死。”

县尊道:“你进去有人见么?”

道:“没人见。”

县尊便委三衙去相尸,回覆道:“阮胜阴囊踢肿,太阳有拳伤,死在后门内;温氏前后心俱有拳伤,死在中门边;俱系殴死。已着地方收尸。”

县尊见了回覆手本,道:“我道没个—齐暴亡之理。我想,这一定是八两银子为害了!那夜莫不有什贼盗么?”

尤贤道:“并不听见有。”

县尊道:“这还是你两个紧邻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尤贤与史应元道:“老爷!小的与他老邻舍极过得好的,怎为这八两银子,害他两条性命?这明是庾盈先奸后娶了劳氏,如今虽讨了有夫妇人,怕有后患,故此来谋害他,要移祸把小的们邻里。老爷,不是光棍敢讨有夫妇人?老爷只问他来做什么,怎么前门不走走后门?这是天网恢恢,撞了鲍雷。不然他打杀人,小的们替他打没头官司!”一片话却也有理。

县尊便道:“庾盈,我想妇人既嫁,尚且与他义绝,你怎么倒与他有情?”

庾盈道:“实是小的妻子记念,着小的去望。”

县尊道:“就望,怎不由他前门,却由后门?这都可疑。这一定假探望之名,去盗他这几两银子,因他知觉,索性将他谋害,这情是实了!”

庾盈道:“爷爷,冤枉!实是去时已死在地下了。”

鲍雷道:“看见他死,也该叫我们地方,为何把他门层层带上竟走?不是我撞见问起,直到如今我们也不得知。杀人偿命,理之当然,不要害人!”

庾盈道:“其实冤屈!这还是你们谋财害他的。”

鲍雷道:“我还得知你来推与你?从直认了,省这夹、打!”

谢知县叫把庾盈夹起来,夹了,把来丢在丹墀下;半日,叫敲,敲上五、六十,庾盈晕了去,只得招:“是打杀的!”教放了夹棍,又叫:“爷爷!实是无辜,被这一干倾陷的!宁可打死不招。”

谢知县疑心,教将庾盈收监,尤贤等讨的当保再审。这些人虽是还怀鬼胎,见光景道也不妨,却称赞尤绍楼会话,鲍雷帮衬得好,一齐回到家中。苦只是苦了个庾盈,无辜受害。那劳氏只在家拜天求报应。

这日还是皎日当天,晴空云净,只见:

灿烁烁火飞紫焰,光耀耀电闪金蛇。盘蛇委转绕村飞, 紫焰腾腾连地亦。似塌下半边天角,疑崩下一片山头。怒祷百丈泛江流,长风弄深林虎吼!

一会子天崩地裂,一方儿雾起天昏,却是一个霹雳过处,只见有死在田中的,有死在路上的;跪的,伏的,有的焦头黑脸,有的遍体乌黑。哄上一乡村人,踏坏了田,挤满了路。哭儿的,哭人的,哭爷的,各各来认:一个是鲍雷,一个是花芳,一个是尤绍楼,一个史继江,一个范小云,一个邵承坡,一个郎念海,却是一总儿七个:

衬人乃衬己,欺人难欺天!

报应若多爽,举世皆邪奸。

里递做一桩寄事呈报。劳氏也去替庾盈出诉状,道:“遭鲍雷等七人陷害,今七人俱被天谴,乞行审豁。”县尊见了,事果奇特,即拘七人家属。

只见尤贤的儿子,正拿了这分的一两三钱银子去买材,被差人拿住,一齐到官。县尊一吓,将鲍雷主谋,花芳助力,众人分赃,一一供出。县尊因各犯都死,也不深究,只将银子追出,将庾盈放了。

房屋给与劳氏,着她埋葬温氏。庾盈虽是一时受诬,不数日便已得白。笑是鲍雷这七凶,他道暗室造谋,神奇鬼秘,又七个证一个,不怕庾盈不偿命。谁知天理昭昭,不可欺昧。

故人道是问官的眼也可瞒,国家的法也可骫,不知天的眼极明、威极严,竟不可躲。若使当日庾盈已成狱也不奇,七人剩一个也不奇,谁知昭昭不漏如此乎?可以三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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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因为门当户对,父母之命而结婚。婚后的生活如云淡风轻般的惬意,两人互不干涉。一次偶然,李世东发现妻子有着双重身份,还有一往情深的前男友,不服输的他,选择强行介入。花涧溪因为母亲承诺只要结婚一年就给自由,所以下嫁,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在婚姻里纠缠,面对前男友的处处温情,现任丈夫的咄咄逼人,花涧溪还能守住最初的承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