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家的路
公元二O一九年七月
“山不在崎岖,但背影伴你疲累相对...!”,周末夜晚的“大地”演歌厅111包房内,两个血仍未冷的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正一手抓着麦克风,另一手举着老雪酒瓶子,对着屏幕嘶吼着黄家驹的《岁月无声》。
“沙不怕风吹,在某天定会凝聚,若我可再留下来——!”
“来!干!”,随着最后一句高音甩腔喊出来,俩人将酒瓶子互相对撞,然后一饮而尽。
一曲唱罢,意犹未尽的俩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师战又拎起两瓶啤酒,“砰砰!”两声,分别打开,递给对面的韩冰一瓶。
“哥们下周开始放假,准备出去走一圈,你咋样,你那工程也差不多了吧?”师战给自己倒了杯酒,边举杯向着韩冰边问道。
韩冰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杯跟师战碰了一下,然后一仰脖干了。放下酒杯,再次倒上。
“回去我看看吧,应该能请下来假。这俩月该测的都测完了,监理交给新来的几个大学生,单位于工明后天休假结束,把我手头材料交接一下,老一不故意为难我就能让我休几天。”
“你不都跟他那么多年了,咋还这样呢?太不讲究,不提你就算了,新人都来了,咋还拿你当驴用啊?”师战替兄弟鸣不平。
“提我?他自己都没上去咋提我?不过也快了,等下半年这个工程顺利结束他也该进局里了。”韩冰抿了口酒说道。
韩冰在公路工程处工作,是个路桥工程师。大学毕业后,在工地摸爬滚打十来年,从测绘到实习监理到助工再到现在的现场施工总务项目副经理,基本上什么岗位都经历过。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也是条小毛驴。铺路架桥基本没什么平坦地方,本是个白面书生,组织却分派他扛着经纬仪跟大队勘测现场。钻山沟,爬陡坡,涉大河,过险滩,三年的经历,路桥设计经验没攒下多少,野外生存倒是成了把好手。主要是队里有个四十多岁看着像五十多岁的肖工程师,人家是干了半辈子,常年蹲在旷野里就没坐过几天办公室。现场勘测,路线安排,地上地下,哪里能行哪里不稳,哪天上山哪里下河,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有肖工在,勘测工作就很少出问题。
韩冰跟着老肖三年,学了三年,对老肖是真心的尊重,经常偷他老爹好酒好烟孝敬老肖。老肖也是看这孩子真是能吃苦肯用功,浪里白条硬是给练成了神行太保,这才不时指点一二,算是定下师徒关系。就这样,韩冰有了肖师傅这半壶酒垫底,在后来山旅探路队活动中被惊为天人,那真是:望山知远近,探水明深浅,看云识天气,观星分北南。人长得也帅,吸引了不少小母驴,为组织扩大做了不少贡献。
这一路磕磕绊绊,如今三十多岁不到四十,跟着个更年期十年没调整过来的领导,活不少干,钱不多赚,官不见升,责不少担。好在他性格中庸,不喜争斗,公路建筑行业工资也不算低,能养家能糊口,还能有时间搞点自己的兴趣爱好,比如山旅。大学期间就开始这项活动,是个具有十来年经验的老“驴友”。
跟师战也是在大学期间一次山旅活动中结识的,师战大学上的是师范院校,现如今已然是个中学老师,也是大学期间就玩山旅,每年放假都要自费跑到山沟里受虐。俩人相交多年,臭味相投,搭伴天南海北的也走了不少地方,经历了不少艰难险阻,因此算是生死弟兄。
这俩人住的离着不算远,每月都要聚个一两次,喝完酒就找地方唱歌,水平有限,上不得台面,就只好猫在练歌房里。虽然唱的不咋样,却都具备“麦霸”属性,在各自单位也都小有名气,主要是一喝完酒,别人都抢不过他们。没办法,谁让这俩货会的多呢,中华小曲库,那真不是吹的!
主要都是人过中年,上有老小有小,要照顾父母身体情绪,还得按照媳妇吩咐督促孩子学习,上学补课特长班,唉,没一样少花钱,这哥俩挣得真不算少,可还是感觉紧紧巴巴,房贷车贷,每天睁开眼就欠钱。工作也不顺利,头拱地兢兢业业干了十多年,到头来还是发现,投胎这个技术活上辈子没练好,所以今生注定当牛做马,为他人做嫁衣。认命吧,现在牛马不好过,做驴还挺惬意的,只有出门踏入大自然的山水之间,俩人才感觉是在做人。
今年夏天暑假马上就到了,师战张罗出行。这次打算去吉林长白山,当然不是去天池,有人有路的地方他们是不屑一顾的。在沈阳有个“驴友”群,因为他俩都有假期,时间比较充裕,家庭条件也不错,所以经常担负开路先锋的任务。
山旅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一帮人拿着张中国地图和一块指南针直接就进山,那跟找死没多大区别。基本上都是几个经验丰富的“老驴”先行探路,有时还要请当地向导。对周边地形实际考察了解以后,才能领着大队人马进山,有时候还需要按照行程,选择合适地点事先建立驿站,也算是定位路标,方便后续人马休息和辨明方向。
“这次群里想走一条新线路,坐车到吉林抚松,向西穿过夹皮沟、刺鱼顶、高丽岗、七哥山等山岭,沿小北山北麓到达靖宇县的杨靖宇将军殉国地。全程五十多公里,预计全部行程两天,基本上就是当年杨靖宇将军活动地带,我们选一段走一次,也算是爱国主义教育。”师战打开手机地图,给韩冰解说。
“路倒是不远,全是山区,中间应该有不少河道吧?”韩冰问道。
“嗯,这一带属于几个风景区,北边是头道松花江,中间路程上有河流也都是不大的山水,这季节不赶上下大雨就没什么关系。山都不算太高,老林子基本都砍没了,现在是封山育林退耕还林,山上大多是人工新栽的树,林子也不算太密,灌木居多,就是路不会太好走,不是上坡就是下坡,沟沟坎坎比较多,也没啥,咱们装备都不差,五十多公里,就咱俩人这水平,用不了一天就能走完。”
“嗯,没事,小菜一碟,多余去探路”韩冰看了之后有些不以为然。
“这不是群里新来几个小毛驴么,让他们练手也不敢走太难的路线。周边的老毛都带他们走遍了,想走走有点难度的新路线,我们也不爱总陪他们在附近拉磨,这不老毛跟我确定的这条路线,不算远,时间也不长,安全系数比较高嘛。”老毛是群主,资深级的“老驴”。
“行,回头我跟单位请个假,妈的,不给假老子装病。”韩冰狠狠地说道。
“嗬,把我老弟这老实人逼急眼了,知道这叫啥不?这叫逼孩子拉琴,哈哈哈哈!”师战看着韩冰决绝的表情不禁开怀大笑。
“祝咱们一路顺风!干了!”
“必须地!旗开得胜!干了!”
俩人撞杯然后一饮而尽,师战操起麦克,接着麦霸的征途。
出发是在三天后的周末,哥俩头天晚上乘火车,次日上午到达抚松西边的仙人桥,抚松县没有火车站,仙人桥是最近的火车站,乘公交车到抚松大概半小时车程,从这里出发正好。九点多从仙人桥下车,吃点饭休息一个小时,临近中午开始步行向西走,从一处浅滩跨过一条向北流入头道松花江的小河,进入茫茫山林。
仲夏的长白山,峰峦叠嶂,郁郁葱葱。七八十年代人工育林种下的松柏,现如今也长得高大挺拔,根根直立,虽然赶不上老林那样粗壮,但也玉立山间,枝叶覆盖一方。树与树之间空隙较大,视野较开阔,脚下路面铺满松针枯叶,头上阳光普照,不像老林子被挡得严严实实,偶尔有缝隙透射进一线,好像在做小孔成像实验。
越往里走林子越密,不时出现一小片一小片的阔叶林和针叶林,这都是历尽劫难硕果仅存的原始森林的后裔,有的大松树居然也有一人合抱粗细,林子里外仿佛两个季节。因为周围人口大量增加,林地产出已大不如从前,老山参是想都别想了,五味子、天麻倒是不少,大多是后来种植的。路上遇到好几个人工养殖参场,出产的人参仙人桥市场上就有卖的,一根根长得跟胡萝卜似的,卖相与功效成反比。
靠近村民聚集的乡屯的山边坡地上,种植了不少果树,除了苹果、梨、桃、李子、杏,还有很多低矮的榛子树和高大的核桃树、栗子树,水果没有干果值钱,这里的松仁又大又香,用东北话讲,那是“贼毙”!
游山逛景地走了大半天,按照手机定位已经行进了近半路程,中间没怎么休息,这种路况对他俩来说真是小儿科。趁着太阳下山之前凉爽,又走了一个小时,前面过了刺鱼顶就到了靖宇县地界,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二十公里。刺鱼顶也就是个三百多米高的山岭,在南侧半山腰有个不大的平台,方圆六七米,黄土地面挺松软的,正好可以做为今晚的驻地。
哪成想大风大浪都闯过的老哥俩,偏偏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土坡上翻船了,师战和韩冰每次想起这事都直拍对方大腿,后悔的捶胸顿足,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