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色已经大晚,浓郁而神秘的夜色从天空中沉沉降下,萦绕笼罩着整座空尘山。
秋风萧瑟而起,枯叶随风而卷,一顶黑色的斗笠,一帘黑色的面纱,一袭黑色的披风,那人宛若一缕黑暗中的游魂,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步一步,黑衣人登上了那通往紫宸宫的九十九道阶汉白玉梯。
一步,又一步,足下看似万分紧迫,却恍惚间似有迟疑。
如墨般的披风长长地拖过层层玉梯,面纱后的双眼,怔怔地望向那庄yan而辉煌的宫殿,眼上的睫毛不禁眨动一下,瞳孔中闪烁出微弱的光芒。
“站住!”
紫宸宫外的地坤和雷震一把拦住了那个黑衣人,“侍子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紫宸宫。”
黑衣人愣了一下,本想说些什么,却只在思索片刻后,径直取下手腕上那只淡碧色的翡翠手镯。
“那,可否劳烦您将这个交给侍子?”
地坤一听是个女子的声音,一时间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谁。他犹豫了片刻,见她手中的翡翠成色极好,像是有身份的人,方对雷震说道,“你且进去,将东西呈给侍子大人。”
雷震颔首,收下了那只手镯,转身进了紫宸宫。
地坤候在门外,仔细打量起她来。不一会儿,紫宸宫的门开了,雷震从里面出来,而他的身后站着的正是侍子阡岚。
“进来吧。”阡岚对门外的女子说道。
地坤略有些惊讶,这女子到底是谁,天主明明已病危至如此境地,侍子连紫宸宫都封锁了,怎还会容许一个陌生女子进入……
黑衣女子前脚一踏进了紫宸宫,阡岚就立刻关上了门,她摘下了斗笠面纱,紧张地问道,“你如实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阡岚突然跪了下来,整个人匍匐在地叩首道,“对不起大夫人!是阡岚没有保护好天主,没有尽到作侍子的指责。”
一闻此话,叶雨璃的眼中瞬间就噙满了泪花。她顾不得扶起地上的人,转身就朝内室踉跄着跑去。
她拨开层层的珠帘和纱帐,一路跑到内室,却只见床榻之上躺着一位令她极其熟悉的男子——
他的面容苍白,嘴唇淡青,全身上下裹满了纱布,就那零星裸露的皮肤上也都扎满了银针。
叶雨璃惊愕地看着这的一切,三位大夫和雪赐也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你,你是谁!”雪赐立刻上前,张开双臂将天主护在身后,“侍子大人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入紫宸宫,你是如何进来的?”
“她是我放进来的的。”
叶雨璃还未开口,阡岚连忙向众人解释道,“各位,这位是天主的至交叶姑娘,如今天主病重,希望有叶姑娘的陪伴,天主能早日好起来。”
张大夫一听,自然知道侍子是故意说给另外三人听的。天主心系无极阁,却又不愿因此损了无极阁的清誉,这其间讳莫如深的种种他也略知一二。
阡岚又道,“叶姑娘,这是回春堂的张大夫、齐大夫和傅大夫,这是紫宸宫的侍女雪赐。”
叶雨璃简单地向众人点了点头,并未言语,眼里挂念着的全是床上之人。她径直走到这位空尘山天主的床边,轻轻坐了下来。
雪赐见她略带唐突的举动,神色有些不满,不禁上下打量起这位叶姑娘来——
只见她披着一身黑色的披风,秀发半挽,双鬓垂落,柳眉之下是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瞳子,瞳子之中竟满满的都是对眼前男子的心疼和怜爱。
雪赐见她看天主的神色如此亲昵,心中愈发不爽,毕竟在这张床上躺过的还有她以前照顾过的婵姑娘。想来婵姑娘可是空尘山的侍花,灵昭宫的掌司,天主身边理所当然只容得下像婵姑娘一般叱咤江湖的人,又岂是她这一介柔弱病娇的寻常女子所能相提并论。如今,婵姑娘为救天主而被暗夜组织的人掳走,怎容得下她来趁机亲近天主。
雪赐正内心嘀咕时,叶雨璃却率先发问道,“张大夫,白天他到底伤势如何?”
张大夫颤抖地跪下来,双手作揖道,“叶姑娘,经暗夜一战,天主身受重伤,加之之前曾服下过极寒之物,体质本就虚寒薄弱,而今更是雪上加霜、元气大损、气血亏空。天主的命数,恐怕只在旦夕之间了……”
“什么!!”
叶雨璃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仿佛一道从天而降的天雷霹雳在她心头!两行热泪瞬时便流了下来。她紧握住白辰胤天的手,也顾不得什么“大体”,只将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胸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身体因汹涌不断抽泣一直上下来回地颤抖。
众人担心地在一旁看她哭了良久,直到阡岚终于开口,“叶姑娘,大夫的话虽如此,但天无绝人之路,相信天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
叶雨璃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问道,“‘天无绝人之路’,那现在能救他的可还有什么法子?……张大夫,你说他曾服下过极寒之物,才导致如今雪上加霜,那到底是什么?”
张大夫欲言又止,内心几番斗争之后,终将事情和盘托出——
“几个月前,婵姑娘中了天主的血毒,天主只能服下极寒之物,再将自己的血喂给婵姑娘,方才能解毒。但一旦服下此物的人,便会从此体虚畏寒,再活不过大寒之日……”
“再活不过大寒之日……”叶雨璃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字字句句早已含糊不清,“原来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你说他做这一切……竟都是为了婵姑娘?……”
滚烫的泪水如玉珠般从她的眼眶中不断坠落,“啪嗒啪嗒”地滴在白辰胤天的手背上。而她眼中层层叠叠的泪涟,早已盈满了这世上最为悲凉的绝望。
阡岚深吸一口气,本想安慰些什么,却忽见叶雨璃剧烈颤抖起来。那一刹那,她毕生经历的一切痛苦、绝望、恐惧和彷徨,都汇成了一道惊天动地的骇浪,向着她那支零破碎的心脏疯狂地覆压倾轧而来!
她强忍着令人窒息的哽咽和抽泣,耗尽了全身力气,却只道出了这世间最最渺小而卑微的声音,“白天……为什么,你可以爱她若此……你能为她连性命都不顾……却哪怕连一点点,一点点都不曾给我……”
此情此景,句句声泪俱下,字字肺腑衷肠,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明白了,也沉默了。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伤心欲绝的女子竟然身子一斜,昏倒了过去!
阡岚连忙上前扶住她,张大夫也忽然想起了什么,二话不说为她把起脉来。片刻后,张大夫写下了一个药方让齐恒去煎药。阡岚看向张大夫,张大夫只对他摇摇头,二人对无极阁对事心照不宣。
一旁的雪赐见叶姑娘此般悲泣、晕厥,亦不好再想她的坏处,一时间,内心竟还生出了些许怜悯之意。此番天主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眼前这位叶姑娘恐怕也命不久矣了罢。
而就在此时,紫宸宫外响起了敲门声。
阡岚前去开门,一阵风雪顺势狂涌进来。紫宸宫门口立着一位身穿重甲之人,全身上下皆飘满了白雪。
“大元司!”
阡岚一见到他立刻鞠躬作揖,请他进了门。
皇甫金阳递给了他那枚玉佩,迫不及待地问道,“‘见侍子玉方知天主有难’,天主现在到底如何?”
阡岚面露难色,只将他领到屋内,撩开帘子让他自己看里面的景象——
只见天主昏迷着躺在床上,全身上下裹满了带血的纱布,张大夫正一根一根地取下扎满他身上的银针,傅淳正为他换上干净的纱布,齐恒在一旁煎着药,雪赐也正照看着大夫人。
阡岚低声道,“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天主此番身受重伤,不知几时能醒。而此事不出几日必会传至各方耳目,现下里我所有的精力都在紫宸宫,空尘山里里外外,周边即将蠢蠢欲动的势力,可全都要靠你稳住了,大元司。”
皇甫金阳退后一步,向他作揖道,“我皇甫金阳自是义不容辞!”
阡岚放下帘子,向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随后送他离开了紫宸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