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叶雨璃从沉溺的梦境中回过神来,她缓缓起身,漫无目的地走在幻竹林中。
此刻,月色静谧,晚风微拂,林间溪声与蝉鸣交织在一起,明明是一副盛夏夜的闲逸之景,却只让她觉得寒冷至极。
她这一生,寄人篱下,颠沛流离,不得所爱,上天还要怎样对她,才算是对她耗尽折磨,让她终得解脱?
四下里正是漆黑幽静,她不敢走远,踱步间又回到了屋内。一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沉香从灵堂的香炉中弥漫而来。
她驻足看向西侧灵堂供奉的三尊灵位,绛紫色的檀木上,分别写着“先夫白辰星魂之尊位”,“慈父叶峰之尊位”和“慈母沛然之尊位”。
灵位前的香正无声地燃烧着,腾起的青烟恬静而安详,以致让人会有片刻的失神的错觉。
她眉间微颤,随后黯然地垂下眼眸,似是不愿让他们见到自己这般模样。她背过身去,抬眼间却又看见东侧挂着的那副幻虚仙山图。想来那还是白辰胤天在登上天主之位后,送给她的第一份贺礼。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幅图,只见飘渺的流云笼罩着一片连绵不断的苍峦,风雪交加之下,一座座宫殿楼阁错落其间。走近细看,只见每一座建筑都雕着白玉栏杆、贴着鎏金瓦片,既金碧辉煌又不失肃穆庄严,使人仿佛来到了九霄以外的仙界天宫,一览了仙人所居的风采。
她轻轻地抚摸着画中的一宫一殿、一草一木,手指所到之处,仿佛皆置身其中。她轻轻感叹着此图果然乃世间佳品,只是遗憾,不知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幻虚仙山的存在。
想着想着,她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拨开珠帘回到内屋,解下了白辰胤天为她披上的薄衣,整齐地叠好放在枕边,吹灭了烛灯,躺了下来。
她静静闻着枕边淡淡的香气,里面还夹杂着她送给他的七里香丸的清香。月光透过窗棂,如霜般铺滩在地上,她闭上眼,来回辗转,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来自她生活在空尘山起,已是十二年有余,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一旦想起,都还仿佛身在昨日,一切都清晰得历历在目——
漆黑的苍穹下,明月高悬,烛灯四起,空空荡荡的拭剑堂里,唯有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女在一遍遍温习白日里所学的剑法。
“唰!——唰!——唰!——”
她的剑法虽不娴熟,但看得出十分努力,每一招、每一式,都挥舞得有模有样。
月光之下,一株盛开的雪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落下簌簌如雪般的花瓣。一位白衣少年站一旁,无意中看见了她在练剑。他停下了脚步,静静驻足欣赏。只见那女子翩然一跃,翻腾的青衣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一朵在夜晚盛开的青莲。
就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中,一人练剑,一人凝望,直到过了许久后,少女才停了下来。她转身回眸,便注意到了那个站在雪柳下的白衣少年。
“胤天哥哥!”她擦擦额头的汗,向他招手。
白辰胤天从树下向她走去,赞许地点点头,“没想到你剑法进益如此之快,原是深夜还在此练剑的缘故。”
少女向他做了个揖,“不敢当,雨璃愚钝,从小并未接触过剑法武功,生怕有负伯父所授,固而只能比别人更加用功。”
白辰胤天看见她的汗水湿透了后背,瘦小的身躯上只挂着的件单薄的青衣,于是解下了自己的披风,亲自为她披上,“夜里风大,你要小心着凉。”
少女低着头轻声应了一句,脸颊上飞满了红晕。
白辰胤天又接过她手中的剑,指正道,“方才我见你已基本熟悉了剑法,但你对剑本身的控制还有些不足。你看,我手腕上用的力,应是刚柔并济,既要有力道,也要有柔韧。”
说着,他一个剑花挽了出去,整个人顺势一跃而起,强有力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剑痕。他侧身一翻,腾起的雪白衣衫在空中猎猎作响,发髻上系着的飘带也在空中来回飞舞。
青衣少女静静地看着,只觉心中仿佛遇见了一个年轻的神,令她如痴如梦般地沉醉其间,深深地不能自拔。
忽然,只见那白衣少年手中的剑飞舞着穿过了那株雪柳,顿时间,洋洋洒洒的雪花漫天纷飞而下,明明已是四月天,却让人误以为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鹅毛大雪。
青衣少女望着着漫天“白雪”,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她伸出掌心,试图接住那一片片从天而降的“雪花”。
待到“雪花”入掌,她向着白衣少年问道,“叶形似柳,花白如雪,胤天哥哥,这花叫什么名字?”
“雪柳。”少年收剑入鞘,稳稳地落在了她面前。
“雪柳……好美的一个名字。”青衣少女一边轻叹道,一边轻抚着手中的白蕊,“但这雪柳虽开在四月,却不似海棠般艳丽,也不如牡丹般雍容。枝叶清秀,花色清雅,倒与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颇为相似。”
少女抬眼向着他笑着,雪白的花蕊落在了她的鬓间,仿佛她刚从一场风雪中归来。
白辰胤天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想抬手帮她拂去鬓间的花蕊,但却在转眼间克制住了这一举动。他静静地注视着她,深邃的眼底像是充满了怜爱,又像是刻满了决绝,一双瞳子忽明忽暗,其中思绪极其复杂。
良久,他将剑还给她,淡淡道,“虽是’枝叶清秀,花色清雅’,可它终究开错了时节,若能早一些开到腊月里,说不定也能与梅争一争君子的雅称。”
青衣少女捧着花,不解地站在原地。
而直到几年后,她才真正地明白了他今日的所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