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雷脱下的那身蓝灰色的制服,将它扔在了一旁的木箱中。在这里他不叫麦雷,而是他身上的编码:0147。
面前的铁栏杆一层一层缓缓打开,铁门间的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头顶的灯不住的摇晃,闪出昏暗的光亮
脚下还是那双熟悉的布鞋,但是麦雷却走得掷地有声,厚重的尘土被踏起,麦雷的神情严肃凝重,缓缓的走出那个已经居住20年的“房间”。
“签个字,你就可以走了。”门口的警卫递过本子,20年的痕迹在斑驳的纸张上显露出来,泛黄的纸张上已经没有了墨水的味道,青涩的字迹,上面是他的名字,旁边的日期:1993/7/17。
清风拂过,将纸张的一角吹起,同样也将二十年的时空交织在一起,麦雷再次将名字签下,旁边的时间,是2016/9/3。
面前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当第一缕亮光冲进大门时,麦雷居然感觉到一丝来自未知的恐惧,他本能的向后闪身,刺目的阳光随着大门的打开缓缓逼近,他仿佛感觉到眼睛被灼伤,但是始终不忍将眼睛眯起一分一毫。
阳光真好。
背上只有一只破旧的帆布包,这是他唯一的行李。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实际上也没有土,但是他总觉得不能呆呆的站在那里,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街道离监狱并不远,他还隐约的记得,20年前他被带来的时候,外面的柏油路还满是斑驳,远处的城市空旷,俨然一片无人的深郊。
可只几步,他就望到远处摩天的大厦,耸立的地标性建筑物。在监狱的文化课学习中,他知道了那叫安华之珠,在他入狱后的一年才开始建立,而如今已经成了万人观赏的著名风景区。
多少年,沧海桑田,空旷的平原已经成了钢铁的丛林,他有些迷茫,来自于时间的差异,世界的抛弃,而此时他已经没有能够联系上的亲友了。在入狱第五年和第八年,父母相继离世,麦雷失去了这个世界最后惦念他的人,从此出不出狱对他来说,就成了记录时间的工具,别无他用。
远处驶来一辆计程车,鸣笛了很久麦雷才终于招招手将他拦下,他盯着这辆车出身,车身是漂亮的流线型,显得圆润丝滑,整个喷漆变成了明亮的颜色,也失去了那种沉闷的排气声。
“去哪?”司机按下车窗,电动的车窗再次让他晃神:“金华路。”
“金华路?没听过这个地方。”司机摇了摇头,麦雷自嘲般的笑了笑,20年,或许很多他记忆中的东西早就不复存在了,曾经的金华路,说不准已经变成了其他的道路,或者是正在开发的楼盘,甚至有可能成了别人家别墅的院子。
那是他的家,曾经是他的家。可是二十几年,他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来到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位置,遁着记忆中的节点,回到自己思念的地方。
“世贸大楼呢?”麦雷试探性的问道,司机终于点点头:“上车吧。”
车里的空间很大,副驾驶的视野是前所未有的宽阔,调了个头后司机说到:“其实世贸大厦也没有了,但是我知道老世贸的地址,现在是世诚集团,董事长安世诚,是安华鼎鼎有名的商人,在全国都可以排得上一番名气。”
司机说的很淡定,但是麦雷的心里却如同看到了整个城市的变迁,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落后了这个时代多少,究竟有多少需要重新了解的,就连面前的那个不断跳动数字的机器,他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逐渐接近市里,越来越多的车辆让行车变得缓慢,其实他们早就已经上到了高架桥上,能够望到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貌,远处大厦巨大的全景落地窗闪耀出绚烂的流光,马路上的车没有一辆是他可以叫得出名字的,巨大的摩天轮缓缓旋转,将每一对有情人带向云端彼岸。
离终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麦雷就看到了司机口中的世诚集团大楼,巨大的牌匾放置在顶楼中央,和其他所有的大厦一样,从上到下,都铺满了碧蓝色的钢化玻璃,在明媚的阳光下伸展它的脊背。
“48.8元。”司机看了一眼那个跳动数字的机器说到,这是,麦雷才知道,原来已经变成了计价,而价钱就是上边显示的数字。
不过麦雷还是被这价格吓了一跳,其实他早就知道人民币的物价变化,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可怕的增长,和他记忆中相差近乎20倍。他掏出背包里的一沓钱,这是在监狱劳改时期的劳动报酬,还有出狱时的释放路费,其实加在一起也就没有多少,不过几百块,找好了零钱,司机看了看他的装束和背包,浅浅的笑道:“兄弟,祝你好运。”随后开车,离开了这条道路。
麦雷叹了口气,回头望去,其实他并不是想要来到这个世诚集团,也不是想要去他所说的世贸大楼,只是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唤醒那些模糊的记忆,去寻找那些记忆中存在,但是现在可能已经不复存在的地方。
可是他还是严重低估了这个城市的变化,巨大的楼房让他根本无法分辨距离,明明马路就在对面,可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中间的栏杆让他无法通过。仿佛比尘埃还渺小:就连尘埃都知道回家的方向。
重回自由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恐惧,惊慌,不敢交流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看向街道旁人来人往的人群,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愿意多看他一眼,他与这个城市的一切皆不相符,站在那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无法融入。
世贸大楼到家的方向,他依稀能够辨认,但是曾经的家,如今已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的生气。内心强烈的挣扎冲进他的大脑,他好想去看看自己的父母,但是同样的,他却没有什么脸面见到他们。辜负了父母对自己的引导和教育,一时失手,酿成了千古的悔恨。
“老哥,您好打扰了,我问一下民辅路近郊怎么走啊。”挣扎了好久,他终于拦下了路旁一位路过的大叔,大叔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到:“你不是本地人吧,诺,那边下去坐地铁,三号线直达。”大叔指了指不远处地面向下的楼梯说到。
“地铁?”麦雷叹了口气,他确实是本地人,可是他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