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而沉重的夜幕正逐渐撤去,黎明的阳光逐渐笼罩大地。因为拒绝了裴廉的好意,易仲翔住在了廉价的客栈里,连个窗户都没有。推开房门,离开昏黑的客房,刺眼的光亮灼疼了眼睛。这就是代表天神的光明啊,太强大了也会和黑暗一样,使人看不见前方的道路。
按照约定好的,再次来到裴府,要与裴廉告别了。
“这么晚才来,看样子睡得很好啊,要不就把官职辞了吧,留在我这,山清水秀的,提前享受享受,别苦了自己了。”
裴廉说道,虽然他知道人各有志,但是他还是想劝一劝。他热爱山水,喜欢清静,不喜欢插手别人的事情。而眼前这位好友,与自己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不恋朝堂官位,之所以还要呆在那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操心的地方,是因为他放不下那祖上三代都为之奋斗的王朝基业。
二人相互拉扯,一个劝留下,一个劝出世。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的宁静,一队轻骑兵疾驰而至,队伍中间是一辆黄顶马车。为首的队长道:“哪位是司天监监正大人?”
感觉来者不善啊,裴廉做了一个微小的动作,将易仲翔遮在身后。但易仲翔怎会怕的,整了整衣首,道:“何事?”
“请监正大人上车。”
易仲翔问:“谁找我?”
“请监正大人上车,王府议事。”
无论易仲翔与裴廉如何询问,骑兵长的回答都是果断且重复的,而且大有强迫之意。
裴廉小声对易仲翔道:“你可以不去,裴府不怕他那王府。”
易仲翔自然是知道裴廉的意思,这里是昆吾境内,所谓的王府自然是昆吾王府。虽是夏王朝的诸侯王,野心却人尽皆知,是王朝的一大患。此次王府议事,态度强硬,估计是凶多吉少。再加上平时在朝堂上,易仲翔曾多次直言皇帝要削弱诸侯王权,虽然都因为皇帝怕闹出事而不得而终,但作为一方诸侯,怎会没点眼线。
从裴廉的庇护下探出身子,拜了一拜裴廉以及裴府,遂上了马车。
目送易仲翔离开后,一人跑来与裴廉耳语几句,裴廉脸色大变,带着府内侍卫赶至王府前。虽行动迅速,却仍未追上载有易仲翔的马车。
裴廉让侍卫们隐于巷内,自己一人在府门前等待。
而此时的王府至高点紫阳阁上,昆吾王正笑着对易仲翔道:“看看下面你的好朋友,已经准备好接你回家了。不知他是否知道,现在我王府内有精兵五百,弹指间裴廉以及裴府将会不复存在了。”
易仲翔后背有些冷汗,谨慎道:“王上召我前来,不仅是来赏风景的吧。”
昆吾王陆樊道:“最近神族不老实,单单我昆吾境内便出现多位天神,或驱逐,或诛杀,无论是来干什么的,昆吾不怕。但我们的皇帝陛下,似乎有难言之隐。”
陆樊扔给易仲翔一封诏书,这是今早他刚接到的。
易仲翔惊讶的不能自已,眼泪终于是流了出来,他不敢相信怎么会这么快。“吾皇,降了!还是顺应天意吧。”
陆樊问道:“易大人还要回去吗,回那个腐朽的,即将倒塌高楼。”
易仲翔拭去眼泪,无奈道:“回去,若失忠与信,何以侍君。”
陆樊道:“久闻先生卦术了得,何不为自己算上一卦,不然怎会做出如此错误的选择。”
易仲翔道:“我挽不了狂澜,更扶不住大厦。我是旧时代的人,适应不了新时代的阳光,只能随着大厦一同倒下,哪怕皇帝陛下不能容我。”
陆樊道:“既如此,那一切就随先生,但请先生走之前,给起某算上一卦,起某想知自己是不是那挽狂澜之人。”
掏出龟甲,一下,两下…晃出那乾坤,易仲翔叹气道:“就卦象言,逆始于皇帝陛下,乱起于王上,但终均不在皇帝陛下与王上之间,望王上好自为之。”
王府外,裴廉等了许久见仍没动静,便招来幕僚,问道:“现在王府的守卫将领是谁?”
“回大人,是岑波,半个时辰以后由陈四周将军换防,是我们的人。”
裴廉道:“通知护卫,再等半个时辰,如果半个时辰后易先生还没有走出王府,那便随我杀入王府。另外再通知陈四周做好接应准备,以及家族在昆吾各地的产业,如果易先生出了事,立刻让昆吾改姓裴。”
幕僚走后,裴廉望着王府,不一会王府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
易仲翔走出来后对着裴廉作揖道:“裴兄,我回京城了,谢谢你的照顾。”
“现在?”
易仲翔点头,随即上了王府门口早已备好的马车。
“我送你。”裴廉道。
“不用了,”王府内传出声音,昆吾王阔步出来道,“马车我已备好,自然是我送易先生了。另外裴廉,劝告你一句,昆吾姓陆不姓裴,永远都是。”
裴廉心情复杂回到裴府,刚坐下歇息,下人突然来报,裴府已经被一支军队围的水泄不通了。几人急忙赶至裴府望星楼高阁,一只整齐划一的皇家铁军映入眼帘。正门处,为首长官一身金色甲胄,其余两名军官身着银色甲胄,分布于金甲两侧,而他门背后,则是装备精良,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甲士兵。旗兵打着黄色皇旗,这是当朝皇帝的直属军队。
一个士兵来到队伍前,打开卷轴,宣读皇帝诏书。
“大天圣命,皇王受之:
朕膺昊天之眷命,即位至此,国泰民安,深感天恩之浩荡,故无敢不尊。今视天为正统,朕自称天子,是为奉天承运皇帝,改国号为神皇,夏道尊命,助神兵以讨邪祟。如有抗旨不尊者,夏与神共斩之,诛灭九族。愿神佑盛世,望天下太平。”
召命一出,人心惶惶。以前尽是耳闻,如今当朝皇帝终究是投于神族了。
未给裴府上下空闲时间,士兵开始宣读第二封天子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朝裴氏将领胆大包天,忤逆天神。今特下诏命,诛其族而兼其地,立刻执行。”
诏命已下,十几名士兵便抱着刚伐的巨木树干,一下、两下…不停地撞击裴府大门。大门吱吱呀呀,听上去已然支撑不了许久。可怜的裴府上下,刚听到这荒唐的罪状来不及反应就要上黄泉路,这其中有下人,有妇女,有懵懂的孩童…
裴家家主裴天仇自大堂而出,大步上前,拔出腰间佩剑,厉声喝道:“当今皇帝昏庸无道,懦弱无能。狼戾不仁,罪恶充积!我裴家尽出文人雅士,虽只出一位将军,却也杀的天翻地覆。裴家之人,何曾贪生?何曾怕过。裴府上下,随我抗敌!”
随着一声又一声铁器摩擦的狰狞声,一柄柄长剑自腰间出鞘。虽然裴府的这些剑多用于装饰,真正练剑的人不多,但这些文人儒士迸发出的杀气,当真不输于门外整齐严肃的军队。
一个是执行皇命,一个求自身性命。
这时裴府上空突然升起一颗不知是谁放出的信号弹,当它划破天际之时,一支军队从隐蔽处出现在皇家铁军身后。同样的装备军粮,同样的整齐严肃,但不同的是这只军队给人一种野性,以及头上飘扬的黑色王旗。
领头之人笑声不止,大声道:“裴家啊裴家,不愧是世家大家。在最后时刻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敢于对抗皇权,难能可贵。”
金甲后视道:“昆吾王陆樊,本将军有皇命,汝敢阻拦?”
陆樊笑道:“这位将军,你来昆吾也不和我打声招呼,率军到我昆吾境内杀人灭族还不许我过问啊。”
一旁的银甲怒道:“陆樊,你是王朝的诸侯王,我等是王朝将士,你若敢有违皇命,哪怕你贵为诸侯王,也休怪本将军无情了。”
两军正僵持时,裴府大门吱呀吱呀笨重的开了。一人持一剑踏步而出,立于裴府门前,随后裴府大门紧闭。
这是要一人独挡一军吗?看清此人后,众人诧异,正是裴家少爷裴九和。裴府城墙以及望星楼上的裴家众人焦急万分,这孩子怎么去送死了。老一辈还没死呢,怎会让小辈去冒险。
赶到府门,门吏却不给开门,裴九和要门吏们转告一句话:“我一个人足够了”。
众人望向裴廉,作为孩子他爸竟然是裴府里最不担心的一个。裴廉却耸了耸肩,还夸赞道这孩子和他长辈多像啊。众人尬住,儿子最像的不应该是他爹吗,莫非裴廉与九和不是……
在众人分神之际,一道黑影直接翻上裴家高墙,左弓右箭,正死死地盯着下方。那自是裴九和的影子,河东修氏修礼。
裴九和感受到身后异动,便将长剑收于鞘内,主动走向皇家铁军。
“找死!”
银甲将领见状怒吼一声,提刀驭马冲向裴九和。
只停短暂一响,银甲将领便重重的坠马跌落。尘埃散去,将领一动不动,胸口那一箭直接破甲,要了性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镇住了在场的半数人马。可接下来,金甲与银甲将领一同驭马冲向裴九和,又是短暂的一响,二人同时坠马。竟然一弓双箭,还如此精准。
银甲将领胸口中箭,跌落而亡。而金甲不愧是将军,竟然用兵器挡住了这迅猛的一箭,可折断的大刀也再次证明了此箭力度之大。
裴九和缓步走至还在出神的金甲前,刀架其颈道:“撤军吧。”
金甲看向高墙上那道沉稳的身影,又望向散发着肃杀之气昆吾王兵。无奈起身上马,率领队伍而走。
裴九和望向前方的昆吾王,道:“陆大哥,多谢您啦,没想到您会亲自来帮忙。”
陆樊道:“现在知道叫大哥了,也别谢我,若是你们家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我才不出来呢。”
众人惊,不知裴九和什么时候与昆吾王关系这么要好。
随后家主裴天仇出府上前,陆樊表明了来意。皇帝昏庸,必须集结各路人马以正朝纲。而这檄文,由名门望族河东裴氏来写是再合适不过了。裴天仇犹豫再三,思考良久,终究是同意了。这可算的上一场豪赌了,赌的是他裴家今后的命脉,压上的是裴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