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好人间,若问美景在何?朝望日出东山,夕赏红霞满天,河东道绛的孔嘉楼绝对称得上号。
此时天色已晚,楼内人不多,而楼上正有两人跪坐对饮。一旁的旅人还觉得奇怪,明明旁边就有板凳却不坐,怕是脑子有问题。但没能上前点评,便被二人带的护卫赶走了,看来脑子有病的人位置还挺高。
“不知监正大人到我这河东之地所为何事?”
这两个位置挺高脑子有病的人其中一个便来自这河东大家族大地主的裴廉,听闻好友也正是司天监监正易仲翔不辞舟车劳顿,特意在朝堂上请特假前来河东,自己自然要来尽尽地主之谊了。
易仲翔道:“我的老大哥啊,别叫我监正大人。当年你不愿入朝为官,一心只想在这里享清福,着实令我羡慕啊。河东之地人杰地灵,且不说那神农氏尝百草,李冰修都江堰,就说这将军你们这里也出了李牧、卫青、霍去病等等等等,可谓是人才辈出啊。如今你们河东裴氏成为了名门望族,文人雅士出了一大堆,也该多出几个将军了吧。”
“别,千万别。”裴廉道,“你请朝假跑这来不可能仅仅为了拍我马屁的吧,上一次对我一顿吹然后直接拿走了我家一半的财产,头也不回就走了。要不是我在家里还有点辈分,有些许威望,我就要被踢出族谱了。”
“啊哈哈,”易仲翔有些尴尬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这次来是为了你们家的那位大将军,剑圣裴…”
“咳咳,”裴廉急忙打断,好像有什么秘密,又好像那个名字成了裴家的禁忌。
裴廉起身向外走去,示意易仲翔跟上,二人走回裴府,一路走至裴家后山才停下,那里有两个年轻人正在练功。借助月色与湖光,倒是也能辨别二人衣着。一人富丽堂皇,衣着华贵,而另一人别说华贵了,已经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了。
“我听说你在朝堂上和皇帝陛下闹僵了,你就老实告诉我吧,为什么来河东。”
易仲翔答道:“当今圣上昏庸,一心想把江山社稷交于狼子野心的神族。吾等虽犯颜谏诤,无奈陛下心中主意早定,又有奸臣贼子谄媚,恐以后人间将会成为天神游园,却无人类栖息之地。天象言,紫薇暗淡无光,北斗南移,白虎混乱。卦象言,东方起新命,答案出少阳。我猜裴前辈可以给我解答,所以我想来见见先皇陛下的能臣裴老将军。如果可以,我想请他出山。如若不可,但求一见,仅为听取见解。”
裴廉皱眉。
易仲翔问道:“一面也不可见?”
裴廉摇头道:“不是,你看前面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在下的犬子,今年刚刚行及冠之礼,另一个是犬子的好友,同时也是我请来作为犬子的影子。”
正当易仲翔不知裴廉为何说这些话时,他却听到了令他震惊到颤抖的话。
裴廉道:“犬子名叫裴九和,就是你要找的裴将军,前朝的剑圣。”
没等易仲翔缓过来,裴廉继续道:“当年那一战后,正值中年的裴将军在人间绝迹,我们裴家多方打听,苦苦找寻却毫无线索。裴将军留在家族的母魂玉颜色虽暗,却仍有光泽,这就代表着裴将军并没有完全死去,还以某种方式留存着。我们不敢说他还活着,直到二十年前,我妻子临产时,暗淡的母魂玉颜色突然鲜艳,一股绿色的光束直入内人腹中。原本正因难产众人手足无措,绿光迸入后婴儿便顺利出来了,而魂玉光泽也完全消失了。”
“这么说当年那一战后裴将军肉体确实消散了,只留得一丝魂魄于人间,寄托在母魂玉中。那一丝魂魄是帮忙助产还是……”
“对,”裴廉道,“借助吾儿身体,裴将军便可以再活一世。这二十年,无论我怎样试探,吾儿裴九和均为不知情模样。”
“裴将军大义光明,不似那种夺舍恶人。所以令郎的魂魄应该仍在,而裴将军的那一丝魂魄要么归于了九天,要么封存在了令郎体内。”
“只是不知道裴将军为什么仍要再活一世,裴家从未有过贪生之人,更何况是裴家近五十年来无法超越的天之骄子剑圣裴将军。”裴廉叹息道,“就这样吧监正大人,裴将军有裴将军的原因,还请易大人慎言呐。”
易仲翔后退半步作揖道:“司天监监正易仲翔谨遵教诲。”
当今皇帝屈向神族,而裴将军极有可能是当年单身孤影斩神之人。若是身份泄露,裴将军危矣。
“父亲大人。”
裴九和听见这边动静,和影子一起过来行礼。
“介绍一下,这位呢就是你爹常说的那位很厉害的朋友,司天监监正易大人。而这位是犬子裴九和,这位是犬子的好朋友,河东修氏的修礼。”
裴廉介绍后,修礼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神情复杂。
“见过易叔叔。”
裴九和以礼相待,易仲翔自然以礼而回。
“九和,天太晚了,你与小修你们两个结束今天的训练吧,你去送小修回家,给你钱,路上你们两个自己把晚饭解决了。”
“好的父亲。”
“再见伯父。”
望着两个充满朝气的年轻背影,易仲翔不由感叹,确实应该服老了,这个世界需要新鲜血脉。
裴廉问道:“怎么样?”
易仲翔答道:“确实有裴将军当年的风范,单从气质这一块来看已然不俗。”
裴廉道:“我是问你另外一个,九和的影子,那个修礼。”
“说实话?”
易仲翔试探性的问一下,因为作为影子,最重要的是活在主人身下,时刻准备献身,万万不可发出光芒,更不能遮住主人。所以一般影子都是有绝对的把柄在主人手里,比如家人。
在看到裴廉微微点头后,易仲翔看着那个穿着有些破旧寒酸的背影,感叹道:“很好,但不适合做影子。刚刚我观察了那个修礼,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这种人心怀远大志向,绝不可能一辈子只做影子。他们往往只差一个机会,便可扶摇直上,成为一代传奇。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同意做影子,而且我也读不懂刚才他为什么会对你面露感激,但是我要提醒你,有时候主人死了,影子还在。”
“哈哈,”裴廉道:“给你讲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孩,河东薛家的小孩。刚出生时他的母亲就因生他难产而死,三岁时父亲因与异类作战而亡。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被他的乳母扶养长大。他的乳母对他很好,他也很好尊重他的乳母。但是后来,在他七岁时,河东薛氏因触怒权贵,家道仅在一夜之间中落。仅仅为了少一张嘴吃饭,他被赶出了家门。他的乳母为了护他,被一块赶了出来,还挨了一顿打。毕竟是上了年纪,乳母便一病不起。我在上街时见他乞讨,惊叹他的面貌与九和相似,又同情他的遭遇,便将他连同桥洞下的乳母一块接了过来。他的乳母现在被我安置在内院,好着呢,但前提是这个小孩还是九和的影子。”
“你说的是修礼吗,他不是河东修氏的吗?”易仲翔问。
“你有听说过河东修氏吗?”裴廉道:“他对我感激,一是我为他提供了住所,二是我救活了他的乳母,而这第三点便是他自立门户,河东修氏,目前只有我和九和以及极少数的人知道河东修氏并且承认,一门仅一人呐。”
易仲翔有些吃惊,这个修礼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有志气。
裴廉道:“他曾告诉我他的志向,所以我才更加下定了我的决心,他必须是九和的影子。这样可以磨砺他,又可以给他机会,让他发迹。”
“什么志向?”
易仲翔有些迫不及待,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志气的年轻人了,此人未来高不可见。
裴廉道:“他要让人间皆知河东修氏,他要让异类尽知修礼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