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越,我出生在川东一个小乡村,那个时候农村里为了好养活,于是就起了个冒子的诨名。我从小也不笨,加上爹妈管的严,初中毕业以后便去县里上高中。学习马马虎虎,主要是那每一学期二三十块的学杂费,可是让一家人愁白了头。
记得是高三那年寒假,快要过年了,我和我爹还在为了学费还在大山中“奋斗”,上山打几只“围子”或者其他一些野味去镇上卖了换钱,再加上平时的一些积蓄,也凑的七七八八。
这“围子”也是野猪的一种,但是体型偏小,长大后最多百斤左右,远不及真正的成年野猪那般可以长到三四百斤重。由于体型小,凶悍程度也没那么高,而且肉质鲜美,通常是猎人们的首选对象。而且山上的野猪是具有报复心的,记得有个同村的人,白天打了一只猪崽,晚上他家附近一亩多的苞谷地,被连夜翻了个底朝天。
我们爷俩运气不错,上山不久不就远远看到一只在松树下面寻食的“围子”,猪鼻子在落叶堆里拱来拱去,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我爹抄起猎枪,瞄准就是一枪,“砰”的一声,围子应声倒地。我们处理了一下猎物后,便扛着向着镇上走去。
那天天空飘着雪花,路上都积了层薄薄的白雪,我和我爹扛着猎物,走在去镇子的小路上。
镇上据家里有20多里,我每周要走两趟,上学的时候走一趟,回家的时候走一趟,然后坐车去县里,走了两年了早就走习惯了;我爹更不用说了,听我娘讲,我爹年轻的时候在石场能背着200斤的大石板,一次不歇的走10里路,这不足百斤的围子我们两人轮流扛着,自然不在话下,一路上还有说有笑。
在路过包子坟的时候已经是快傍晚了。
包子坟是我们当地人的说法。那个大平地上有几个小山包,也不怎么长什么树,加上老人说那里是个“龙脉”,风水很好,于是很早以前大家就把去世的人葬在那里。
我爹毕竟是常年是山上的猎户,眼尖就注意到不远处草丛中有个洞口,便悄悄地走过去,瞅了眼,随即将东西放在草地上,示意我站在后面,取下猎枪瞄准起来。
我瞅了一眼洞,洞口周围光溜溜的,直径大概三十公分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野物藏在里面,也就悄然地退后了。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洞里好像有了动静,像人发出的哼哧哼哧的喘息声和东西碰撞的哐当声。
就在我疑惑是什么的时候,突然从洞里面冒出个人头,吓得我差点原地蹦了起来,我爹倒是镇定自若,拿着猎枪一动不动。
那个人一上来就看见黑洞洞的枪口怼在头上,吓得就要钻回去。
我爸急忙大吼,“不准动!是人是鬼都给快给老子上来,信不信我马上就开枪打死你个龟儿子。”
那人也吓得连忙喊道:“老哥别开枪!我是人,我不是鬼!我这就出来。”说完,就从那个洞里钻了出来。看模样大概三四十岁,皮肤黝黑,身材瘦小,大寒天只穿着一件薄上衣和短裤,上面满是漆黑的稀泥,散发着恶臭,脚踝上还绑着一根细绳,另外一端还在洞里面。
“啥子东西快拉上来!”我爹举着枪又吼一声。
那人一脸情不愿,奈何我爹有枪,也只得牵着绳子乖乖拉了上来。绳子另外一端系着一个小桶,里面装满了像是从下面搜刮来的东西,被黑泥糊着看不清是些啥具体东西。
我爹一看怒不可遏,破口大骂:“狗日的地老鼠,有田你不去种,有猪你不去养,尽干些挖人家祖先坟的缺德事!”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盗墓贼。
我们这把盗墓贼叫做地老鼠,顾名思义就是地底下的老鼠。农村有四害苍蝇,老鼠,蚊子,麻雀。其中最可恶的就是这老鼠了,偷吃粮食,破坏庄稼,一不注意就把你家的粮仓给吃个精光。这盗墓贼也是如此,鬼鬼祟祟,打洞钻地,把人家的一些祖坟抛开掏空寻觅财宝,更甚者将里面的安眠多年的尸骨也一并拖拽出来。大家可谓是深恶痛绝,逮住一个通常是一村人先痛打一顿,然后再送到派出所去蹲大牢。
那人却是嬉皮笑脸道:“老哥,你先莫开枪,我们万事好商量。”
“商量个锤子,快点爬在地上不准动。”我爹不留情面,又连忙叫我,“冒娃儿,快回村里去喊人。”
好!我连忙答应,转身就准备往回跑。
“别别别!”那人急忙喊着,眼睛转的飞快。“老哥,我这也是生活所逼,家中老母病重,急需要钱。这是我第一次下去偷东西,我再也不敢了,这些东西我这就送回去。”
我爹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洞,嗤笑一声,“你把老子当那三岁小娃哄吗?我看你是熟练的很,东西你是带不走,你人也走不脱,莫些废话!”
盗墓贼见卖惨不得行,又换了种说法,“老哥这样行不行,我把东西都给你,你放我走好不好。”“喏,你看!”盗墓贼从桶里随手拿起一个黑泥覆盖着的像是面具的东西,不知道用什么一摸,便绽出金色光芒。
“是金子做的!”我惊讶道。
“这个你去卖最低二万,够老哥你一二十年不用干活了。我这还有好多,只要你放我一马这些我都给你!”盗墓贼说完,就把脚上绳子解开,一副要把桶递给我们的模样。
二万?这么值钱?我爹一听就愣住了。在我们那个时代,庄稼人看天吃饭,一家人辛苦劳作一年作物大丰收,也才百把块不到,这十万块,的确抵得上好久的收入了。有了这钱,不仅可以解决我的学费问题,以后都不用起早贪黑地去劳作了,诱惑力可谓是极大。
盗墓贼一看似乎有戏,又连忙调油加醋说了一番,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
“我有熟人路子,准准地卖出去。到时候老哥你八我二,我一你九也行。老哥你就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我二麻子说话算话。”
我也踌躇起来,几万块对于当时我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人性的贪婪此刻无限放大,但是心中又有一股力量在极力劝阻着我。
片刻之后,我就下定了注意。
“爹!”我朝着我爹轻轻叫了声。
我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礼义廉耻常挂在嘴边,庄稼人的淳朴敦厚的天性也在时刻提醒着他,这件事干不得。
“呸!”我爹狠狠地吐出口唾沫,“老子才不挣你这狗日的缺德的死人钱!”说罢就把猎枪举了起来。谁知盗墓贼不但不慌,反而突然对着我们背后欣喜喊道:“二哥你们来啦!快把东西接着!”说完就把那个小桶朝我们后面扔了过去。
我和我爹背后一惊,立马回头看去,四野空荡荡,哪有个人影!
“莫跑!”我爹最先反应过来,转过身扔下枪,一个飞扑朝着那个小洞而去,整只手都探了进去。这狡猾的盗墓贼虚晃一招,声东击西,趁着我们转身的功夫,直接向洞里溜了进去。
奈何那贼动作飞快,加上洞口狭小,我爹伸手捣鼓半天,人没抓到不说,还糊了一手又黑又臭的稀泥巴。
“妈拉个巴子!”我爹顺手在草上擦了擦,“冒娃儿,你快去镇上报警!老子今天就在这堵这贼娃子,就不信他不上来。”
我把散落一地的宝物重新装进桶里,莽足了劲朝着镇上跑去。
跑了快二十多分钟,才到了镇上。那个时候,镇上还没有警察局,只有一个警务室。我气喘吁吁地闯了进去,两个值班警察正在坐在火炉旁烤火。
“娃儿,啥子事啊,跑这么急?”其中警察一看这么着急,立马站了起来。
我把事情的来龙一脉说了之后,那两名警察刚开始还将信将疑,毕竟村里孩子皮,乱报警的也有。
但是我把桶东西拿给他们看后,其中一名警察,拿着桌上的传呼机,说了几句啥,拿起帽子就跟我出去了。
山路崎岖窄小,还下了小雪,又湿又滑,警车没法开,我们三个就奔跑在冰天雪地里。
因为担心我爹出啥意外,一路我跑都在前面,两名警察就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我。
“快点!快点!”我不断催促着,时不时的还要停下来等他们。
到了包子坟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大汗淋漓。
我远远就看见一个雪人坐在那里。
爹,我喊了声。
我爹朝我们招了招手。
到了地方之后,两名警察看了看那个黑洞洞的洞口,
“这么久都没有出来,怕冻死在里头了。”我爹疑惑道。
“这群贼娃子精得很,说不定还有一个洞,早就跑了!”那个警察摇摇头。“老叔,辛苦你们了!事情我们核实了,回去就报到县里去。你们先走吧,剩下的交给我们。”
我爹摇摇头,“我就在这等,万一他上来了呢。抓到他,非要给他几锭子(拳头)今天才消得了气。”
警察沉吟了一下,“也行,我们人手不够,我和老叔留在这保护现场,小刘你快回去报告县里。”另外一名较为年轻的警察又原路返回去了。
我爹又拉过我交代了几句,我便扛着打好的围子回家去了。
晚饭的时候,我爹就回来了。
我爹端起饭碗,一口气将米粥下肚,“来了莫多人,那里已经被围起来了,谁都不让进,我也被赶回来了。说啥子省里的专家来了,正在那哈研究呢。再来一碗稀饭。”
我妈接过碗问道,“那个贼娃子抓到没有?”
“唉”我爹吐出一口气,“抓到个啥子,估计早就从其他塌塌跑了。婆娘你说,为啥子那些瓶瓶罐罐,破破烂烂的看起来也是普普通通的,啷个在土里头埋个几百年,就值那么多钱呢?”
“我啷个晓得,我看你是狗拿耗儿——多管闲事!”我妈在旁边说道,“不好好吃饭,想那多有啥用?还不如想想冒娃儿的学费咋个办。”
就这样过完了年,距我开学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但还是没有凑齐学费,我爹每天愁眉不展。至于那个包子坟,早就被警戒起来,外面还有武警把守。每天没事的时候我就站在附近的高一点的山坡上,远远观望着里面。但是大多时候看不太清楚,很多人在刨土什么的,这倒是激起了我很大的兴趣,有事没事就在那里看着。
这天那两名警察找上了门,我爹正坐在台阶上抽着旱烟,看到我爹便远远的打招呼,“哎老叔!”
“有啥子事?”
“是天大的好事!你们这次立了大功,专家说里面的文物十分地有研究价值,鉴于你们这种保护文物,打击犯罪和立即上报的良好行为,市里决定奖励你们一千块钱!”说罢便拿出一个信封。
我爹一听喜出望外,还有这好事!立马站了起来,“感谢政府!感谢党!这是我们老百姓应该做的。”一个劲地感谢,老脸笑开了花。
后来就是凭着这笔钱,解决了燃眉之急。
这件事便在我心里留下了种子,后面也顺利地进行了高考。那个时候填志愿是在出分之前,我估摸着分,心一横便填了省里面一所大学的考古学。
“娃儿,莫得回头路哦,自己要想清楚。你爹妈老汉帮不了你什么,考不上也莫得关系,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我爹叮嘱道。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心里也没底,只能每日等待着,就这样一直到了8月初。
这天一大早村支书拿着一封挂号信,急匆匆的就来到我家。
“冒娃子你的信!”
我还没起床,一听到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一家人也就围了上来,一封淡黄色的信上面写着张越收,XX大学寄。
我小心的拆开信封,手都在颤抖。
在那个年代,你被大学录取的话会收到录取通知书,没被录取的话也会收到一封通知书,只不过是未录取通知书。
我慢慢地往外抽着信封,不要多一个字,不要多个字!
那一行字逐渐显现,录取通知书!
我激动得跳了起来,在院子里疯跑。我爹更是拿过去仔细看了又看,虽然认识的字不多但是数了数只有五个字,立马哈哈大笑起来。不一会村上的大喇叭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宣传,家里面挤满了祝贺的人。我爹更是托人去镇上买了几包纸烟,逢人便发。
就这样,我便如愿以偿的得以进入梦寐以求的大学的殿堂。之后便是大学四年珍贵的时光,我结识一群可爱的老师和同学,但最后毕业之时难免各奔前程了。有的继续深造,有的留校任教,还有的去了省里地方考古队工作。我玩的最好的哥们,毕业之后也是回家继承他老爹的生意去了。
我呢,刚好那几年国家动员征兵,征得父母同意后,便去当了两年兵,也是渡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92年,我从部队退伍。因为我是大学生,退伍的时候,部队上很爱才。政委几次都劝说我留下来。但在那个时候,我收到了我妈病危的消息,我只得推脱了部队领导的好意急匆匆地回到了家。医生说是胃癌。他们那辈都是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饱一顿饿一顿是经常的事,还经常为了给我攒生活费,一边省吃俭用一边辛苦劳作,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了。我去到医院之后就日夜守在我妈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