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她的脸阴沉下来。透过车内的后视镜,能看到她眼眸中那强烈的憎恨。
对自己的憎恨。
同一时间,青岛某猫咖中。
张赫雪坐在一张靠窗的位子上,看着电脑中的文件有些发愁。
电脑旁的一壶茉莉花茶已经见底,他身旁的林楚瑜见状,怀中抱着一只暹罗去前台点单。
见林楚瑜回来后,张赫雪揉着眉头长出一口气:“唉......果然我还是做不来。”
林楚瑜抚摸着怀中的暹罗,伸过头看了眼电脑屏幕问:“可你想好怎么和兰姨交代了吗?她那么照顾你。”
“我也正头疼呢,明明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说罢,张赫雪无奈的笑了笑。
可突然似想起什么般,他回过头看向林楚瑜问道:“话说快到日子了吧,想出什么办法了吗?”
“喵!”
林楚瑜怀中的暹罗似嗅到什么般,叫了一声就跳到了桌下,向着另一桌的客人走去。
看着自己怀中猫突然跑掉后,林楚瑜没好气的说着:“真是个贪吃鬼!”
她靠在椅背上,摇头道:“那是她自己的梦魇,我们只能帮她减轻痛苦,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快到极限了。”
听着她的话,张赫雪神色平淡,他并不意外,但还是道:“是张家对不起她。”
......
车上,陈寻察觉到了问芊待的异样。
他本想开口说什么,可心中在犹豫着,不知道那些话是否合适。
握着方向盘的问芊待却先开口道:“不要太压抑自己,是吗?”
待她说完,陈寻一愣。这正是他心中想对她讲出的话,可为什么......
可下一刻,问芊待似明白他心中所想一般,接着说:“为什么我会知道?明明你之前还没这么犹豫。”
这话却让陈寻有些听不明白。
车中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他不知该说什么。
但他知道,无论再去说什么,问芊待内心的情绪都已经无法再抑制了。
问芊待开着车向右拐去,在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小片还未开发完的公园。
而在公园内葱郁的植被后,藏着一弯金色的沙湾。
无处可去的问芊待开着车,驶入公园一侧的停车区域中。但她将车停好后,并未下车。
她将车窗降下,海浪声便清晰的传入耳中。
在这宁静午后,少有人来海边散步。
夹杂着一丝凉意的海风从车窗灌入,略带潮湿的空气中,却混杂一股压抑感。
陈寻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虽然自己内心有许多疑问,可现在明显不是提问的时候。
他坐在副驾驶看向问芊待,轻声说:“要去海边走走吗?”
听罢,问芊待愣了下,仿佛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海边。
听着海浪声,她喃喃自语着:“为什么只有你每次都不一样?”
此时的问芊待就仿佛一只提线木偶般,她僵硬的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又僵硬的走下车,连车钥匙都没拔。
陈寻也打开车门,看着问芊待的背影喊了一句:“你还好吗?”
可她并没有任何回应,如同失了灵魂般,踩着草地穿过一片绿茵,两眼空洞的望向海边,绝望的情绪在不断涌出。
“对不起...对不起!带我走,带我走......”
问芊待口中喃喃着,不知是什么触碰到了自己脆弱的神经。
整个人如崩溃一般,踉跄着扶着围栏走下一级级台阶,踏着沙地,向着海边走去。
沙滩上的海鸟被惊起一片,陈寻拔了车钥匙,关上车门后也追了上去。
在他也穿过那片绿茵来到海边的围栏前时,在一群翱翔的海鸟下,是问芊待孤单瘦弱的身影。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白裙上也沾染了些许的细沙。
陈寻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样,简直就像受到了某种打击般。
当然他亦不会知道,这其实是问芊待在内心压抑了许久的绝望。
每当她回想起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场景时,整个人就犹如丢了魂魄。
这次她终于再难抑制,时间却在一点点接近,但她还没准备好去面对那场噩梦。
可她也清楚,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准备好过,也根本无法去跨越那道梦魇。
本以为漫长的时间会抚平伤口,可到头来,只是一次又一次将这道伤口扯的更大。
这道伤,疼的让她难以忍受,如挖去内心,扯去灵魂的疼痛。明明肉体感觉不到,却近乎让人绝望。
想想自己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两百年的漫长岁月犹如一把尖刀,削去了所有的希望。
一遍遍反复的轮回,一次次都要面对的梦魇。
大火,哀嚎,还有尸体被烧焦的臭味,火星冲天的景象,大片大片的血。
问芊待此刻似又回到那片草地之中,几座石楼被火焰烤的漆黑,一具具尸体躺在焦黑的泥土之上。
而自己此刻就立于这些尸体之中,尸肉腐烂的臭味,草地被烧焦的臭味,还有这一身的洗不净的血污。
“啊!啊!啊!”
沙滩边,问芊待绝望的大喊。冰凉的海水冲刷着她的双脚,但她似又感觉不到,崩溃的朝着海水深处走去。
“你怎么了?!”
陈寻也不敢迟疑,大喊着问芊待的名字,翻过围栏跳到湿软的沙地上。
“问芊待!你要干吗?!”陈寻大喊着,可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白裙随着潮水飘荡,海鸟在她的头上盘旋。
当她醒来时,已是满面的水雾与咸腥,浪潮也正带着自己向着更深处走去。
可一个人影却在背后呼喊着,问芊待转过头,对着那道追来的人影轻声说着:“我没事的。”
沙滩上,陈寻追了过来。
看着海浪已经没过了她的腰,内心焦急起来。脚步加快时,一脚踏进一处软沙围成的水洼中。
重心不稳的陈寻跌在沙滩上,脚踝传来的剧痛,让他一时难以站立。
他抬起头时,只看到问芊待回过身,唇齿轻动说了句什么,随后一阵潮水卷来,她的身影便不见了!
看着茫茫海浪,陈寻一下子蒙了,他的耳边除了海鸟的鸣叫,就只剩海浪的波涛声。
在咸腥的海水灌入鼻腔的那一刻,问芊待也曾试着挣扎,可下一秒她却放弃了。
在这片刻的痛苦背后,等待自己的还是无尽的岁月。
死亡,早已成了自己无法触及的奢侈品。
冰冷的黑暗中,波滔声变得微弱,痛苦感也在渐渐消失。
在一切都无法感知时,她顿入了平静中。
不作任何思考,没有任何情绪,无法感知周围的一切,周围也并无任何的存在。
可片刻后,内心的躁动逐渐强烈。
不安与绝望再一次溢出心头,泪水划过脸颊的感觉也渐渐清晰。
黑暗中,问芊待睁开眼睛。
冷清漆黑的房间内,只有孤独哭泣的自己。
即使再一次经历那些,即使再一次已死来延长面对梦魇的时间。她也知道这次同样不会有任何结果,同样不会有谁能帮助自己。
就算再过两百年,这副早已与灵魂分离的肉身,也只能包裹着脆弱的内心继续存活下去。
毫无任何意义,也无任何希望。
黑暗中,问芊待坐起身。
看着桌上的玻璃杯,她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每次轮回都会不同的人。
无意间,她随手抓了样东西,带着满脸的泪水就推开了家门。
可到了陈寻的门前时,她停了下来。
“我在干什么?”
她呆呆的站在楼道中,无神的双眼透过凌乱的发丝看着那道门。
“我在期望什么?”
黑暗中,她站在那道门前喃喃自语。
此时的自己就像个疯子,大半夜的,幻想着自己能被一个正常人拯救吗?
胡思乱想间,楼道间的灯亮了起来,一个男人出现在台阶下。
男人夹着公文包,那双疲倦的眼睛看着自己问:“你是谁?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的。”
凌乱的发丝间,问芊待挤出一丝微笑。
而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的刀。也没再多想,刀尖刺入自己的心窝中。
皮肉撕裂的疼痛在胸口处传来,虚弱的身子瘫软在楼道间,耳边是男人惊悚的声音,大喊着:“救命......救命!快来救人啊!”
温热的血液滑出心口,滴在手心中,将自己冰凉的手温暖。
这时,问芊待才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
那种绝望的痛苦,再次被她压制在心的角落处,静等它的下次爆发。
耳边男人的呼叫声渐渐微弱,问芊待瘫坐在地上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男人说:“陈寻...我没事的......”
再一次,她回归到平静之中。只是不知,下一次醒来时又会怎样。
不过,也只能是独自一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