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翎域?卡蓝镇郊]
洪荒之流广阔的河岸。
浅蓝的光河如同落下的光芒流散在烟波浩渺的水面,被剪得像是碎碎璀璨的星辰。北边天际呈现一副壮阔的图景,紫红色的昏暗天边柔和地衔接远山。紫红之上挥洒了珠玑般烁莹的星辰,与水面生灵之息的倒影,在暗色的流淌中温柔地融合。月光隐匿,时而泄露出来的光芒为山崖的突兀披上一层梦境般光亮轻薄的细纱,整个天地间都是摹绘出的自然的瑰丽。
陨若用手扶着额头,感觉头十分沉重,沿着洪荒之流,昏昏沉沉地往卡蓝镇的方向走去。银色的月光,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舒展开来,琥珀一样的玓瓅剔透。寒风在淡淡的雾色黑暗中更加浓重,强势地拨弄被月光爬满的堇色细叶草。陨若泛着冰蓝微光的发丝,如同夜色中游离在浩瀚苍穹之下的光丝。
陨若循着漭漭河流缓缓行进。
总是这么一个同样的梦境。云海翻滚汹涌里,自己站在一条遥无边际的光路上。视野的尽头,
光路逶迤之上,焕发着白色光华的影子,轮廓却是清晰的一个人。陨若好奇地向前面走去,但无论怎么用力向前,离着影子都会是亘古不变的遥远。下一个瞬间,从那个白影的脚底开始疯狂地涌出略带乳白的透明液体,血液一样的粘稠。沿着光路,液体汹涌地向着自己流淌而来,此刻脚却像是被虬枝死死地缠紧,丝毫无法移动。充溢了脚下一片的液体,急剧地往自己身上爬去,柱状地从全身一齐往心脏的位置汇聚,并穿透皮肤,沁入心脏,不真实的梦境中清晰地触感,心脏像是被揪住一般,传来阵阵微微的痛楚。
从小便重复做着这个梦,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影子,一样沁入自己心脏的液体。梦境中也追随自己的成长而跟着长大的自己,由小时候被梦惊醒时嚎啕大哭,到现在渐渐习惯这个每月都会做一两次的梦境。大多的梦都是一些醒来怎么也记不住的语焉不详的破碎,这个梦却如此真实,片段,陨若甚至差点相信这个梦里的情景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或是有什么寓意。
刚才昏睡过去时,又是这个萦绕不绝的梦境。一直以来都无法参透这个梦所要传达的意义,问过镇上的占卜师,最后那些头发花白的老人只是对自己说些不知所云的话语。所以到现在,陨若索性再也不去想。
[冰翎域?裂缝之海]
暗神潮汐,原来真的是异灵兽这么一类灵兽中的特别存在。
在成为灵兽时被神赋予特殊能力用于守护某种事物的灵兽,便是异灵兽。异灵兽得数量十分稀少,但力量远远超过普通灵兽。而存在于传说中的四只五阶灵兽:魑、魅、魍、魉,便是异灵兽之中的力量巅峰。
而此前所面对的灵兽暗神潮汐,便是一只四阶异灵兽。因此我无法杀了它。因为受到了神的庇佑守护着重要的东西,所以通常情况下即使是施法士终阶的梵天诸神也无法终结其生命。
源源不断的生灵之息透过海底的屏障潜入,包裹在暗神潮汐身体周围,为它提供拥有恒久的生命力。它深渊般幽绿的硕大瞳孔,散发出一股寒冷的气息。即使使出了全力,至多也只是伤到了它的后背,在之后这个伤口都会在高浓度的生灵之息中立即痊愈。
还是不得不放弃。存在于传说中的操纵着世间一切的至高无上的神,灭世的力量下庇佑的灵兽,我怎么可能终结得了它的生命。暗神潮汐,你这样的永世不亡,为了神赋予的永恒的使命,深深蛰伏在这荒冷幽深的海底峡谷里,让冰翎域大地笼罩刺骨的寒冷,成为人们所畏惧的梦魇。我们同样都似乎是永恒不会死亡吧?那么,即使仅是一只灵兽,可你也会有孤单这种令人可怕的感觉么?你也会有失去死亡的权利而永世存在于心底的巨大空洞么?要怎么填满?要怎样,才能填满?
我不是同于常人,异常强大的力量,这么毫无终点地度过了无数的年月,跋涉过神地各处,粉碎了数不尽的生命,但至今也没有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能够终结我这个漫无边际漫无目的的生命么?或是让我找寻到灵魂深处契约般根深蒂固的想念的人?这个世界是有神的存在吧?那么,你这个隐藏在世界无人能及的深处的神,能结束了我无聊的生命么?抑或让我找到心底的那个人,拔掉自我存在开始,便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的,孤单以及空虚的根深蒂固。
我是玘银。
没有过去,没有对自己何时开始存在,是怎么存在,为什么要存在的任何记忆。我对自己的过去的认识捉襟见肘。
确切地说,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
意识从自己好像是从沉睡中突然醒来时开始存有,对一切的疑问多得压着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与此对应的,我却有诸多的理所当然。
我醒来便知自己的名字叫做玘银,知道自己身体里流淌的那些如同生灵之息的半透明血液,与普通人心脏所涌出的鲜红全然迥异,危险突袭时亦知应该汲取天上那些叫做生灵之息的河流般的光丝,从中得到力量杀掉面前的阻碍,即使对方也是被称为施法士的也和我一样拥有运用生灵之息的人,但看来之间的力量尤为悬殊,只是一条纤细的冰针,他们的生命便能顷刻结束。
太多的理所当然的知晓,多得令我觉得理所当然。
同样理所当然,却最为强烈的,一个深入到血液之中的使命一样的意念——我一定要找到这么一个人。一直所想念的某个人,其实并不确定这种强烈时出于什么初衷,或是究竟是不是就是想念这样的情感,但毫无理由的,我必须要见到这个人。所以穿越了神地大陆四方,在天地间永无休止地寻找。而这个理所当然并没有给我关于这个人的容貌,居住地的信息,只是脑中时而浮现的闪电般的画面,无尽光河的视线尽头,一个白色的影子。一定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吧?这个人一定能为我阐释我所有的疑惑吧?
所以我一直在寻你的踪迹,一直一直。
我想见到你。
我想见到你。
[冰翎域?卡蓝广场]
回到卡蓝镇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此时陨若被饥渴与劳顿纠缠不绝。
广场满地狼藉。
环绕广场而矗立的巨大的灵兽雕像呈现出一副曾轰然倒塌的景象,因为暗神潮汐的传说,卡蓝镇的人们都敬畏着这只潜藏于黑暗海底的灵兽,于是在广场上建起了想象出来的暗神潮汐模样的雕像。呼吸般节奏拂动的冷风,卷起地面粉碎如砂星屑的砂石,蔓延至远方的旷野。
鸣雅面对着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陌生男人,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情理之中的意外,而是以一种像是熟悉的口吻继续与眼前的男人说着。
“是真的不认识你呢。不过这几天到时在艾斯到卡蓝沿途的旅馆偶尔看见你,这么巧呢。我在哪里你便跟到哪里,看来,你是不是对我……”
“呀!打住!打住!”少年“腾”地从鸟背上矫健地一跃而下。
“您老还是放心吧。我不可不敢与你们鸣氏家族有任何瓜葛哦!我来可是为了他呢!”男人眯着眼睛,眸子里面如同一汪清澈的湖水,咧开嘴笑起来,指着陨若说道,“至于为什么老遇见您,对此我也深感遗憾啊……”说着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一脸盛满无奈的表情。
“扑哧……”一声,在一旁的陨若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被这个男人明显带着讽刺的说辞逗乐了,曾经逼近黑暗深渊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鸣雅狠狠地咬了咬牙,脸色沉了下来,停滞的笑容扭曲成为森然的仇视,狭长的眼睛装满阴冷的锐利,而后又嗤笑了一声。
空旷的广场随着鸣雅笑声回音终尽,汪洋般浩瀚的能量霎时铺天盖地,强烈而深厚的金色光芒急剧扩散,掀起浩荡的沙雾,鸣雅锁紧双眼,一道金色的光柱自遥远的高空直落而下,如同陨石的轰然坠落,透明的光陡然笼罩在男人的身体上空,同时与之接触,男人身体周围的空气猛然的激荡,然后浮动一团液体般的绿色,一头透明的泛着绿光的狐形怪赫然成形,成为一道固若金汤的屏障,和金色的能量尖锐地抗衡,两者的接触面的剧烈摩擦,中心的光线不断扩大,最后爆裂开来一道刀锋般的白色强光,能量波瞬间扩张,在狭窄的小镇中长驱直入。巨大的冲击波将站在广场边缘的陨若掀翻起来,抛到了几米外。接下来,陨若感到意识开始缓缓混浊。失去了时间的观念,眼缝中中隐约窥见一团比方才的白光更为耀眼的光雾显出一个女人的身体轮廓,她飞快地抱走了自己。朦胧的光线里便只有这个浑身被白色光雾包裹的女人。
能记起的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陨若望着萧索一片的卡蓝镇,清晨薄纱似的淡淡雾气断断续续地衔接成一片,缕缕时散时聚。昨天那阵强光像是没多久才刚发生地事,历历在目。陨若走过的地方,身体便拉动着空气,在后面劈开一条清晰的区域,人们都还沉睡在温暖的室内,和着平凡而安静的美梦。
还是离开比较好吧?
陨若对着自己思考,从小至大所生活的小镇,在清晨广场传来的朦胧质感的悠远钟声中醒来;在卡蓝镇热闹而祥和的氛围中坐在杂货铺门口,看着熙攘的人流;在卡兰广场的长椅上安逸地沐浴微热的阳光,充实而简单,因为小时的那场浩劫,对这个地方,陨若掺杂着复杂的感情,依赖但又排斥。突然就决定要离开了,重大的抉择有时却铸就于一念之间。
于是他转身向镇外走去。
“哈哈!终于找到你了!”身后雾气中开朗而富有朝气的笑声。
(第三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