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林正默默拭泪,未闻自然安慰一番尽些姐妹之分,好容易才一顿劝住了。林这才渐渐回转过来,一时拿了妆奁洗脸、补妆不提,又变回了那平日里温柔沉默、平淡宽容的模样,柔顺的倚在软椅上养神,颇有无可奈何花“睡”去之态。
未闻才刚说了一会子话,便觉身上有些乏了,眼见得天色已晚,便告辞出了神女殿。
一时回了彩绣宫,便直往自己的内间去了。宫女们似乎都打牌玩乐去了,房里并无别个人,中间一张木的大圆桌上却有一封未拆的信。未闻拿了来看,泛黄的旧式蜡纸包着,上头赫然“大启”二字,竟是亲母从江南寄了来的!
未闻赶忙拆了,薄薄的一张纸透出江南村庄的几分泥土气味,捏着小声念到:“阅女信,谓....”
开头两三句家常问候嘱咐之语,接着便有交代未闻其父因去服修筑神台之役不慎跌落之事,并医药所需之费等等,语气虽还算从容,但字里行间亦透出不少家中窘况,并钱财所缺,颇有担忧之意,其后又不免透露其父请医看病之难、身体之恙总不见好恐其落疾....总总之事。
未闻看了便料定其父定是伤势过重,家中如今艰难之况比这信上大约总是大上许多的,一时没了主意。更郁闷非常,脑内只是一顿作乱,却也并不天旋地转,反而万分清晰地感受此刻灰了半边的心和言不尽的绝望。
母亲并未细讲,只是父亲病卧于塌之态亦可想见十分,未闻顿时又觉心头火烧其中,却又因无奈而很快冷却了下去,已焦黑的边缘却·如同烛上蜡泪整一块地脱落,触地之时化作一摊泥,颓废不已,她自己亦难扶起自己,只攒了信在手内,往并排的床铺上一仰,泪便滑了下来。
早听闻过东皇为民祈福,特用自身法力修筑祈福之台,又下赐皇家之宝物供奉于台间,之前父亲来信说了此事,还盛赞陛下厚待子民、法术更是高强,未闻那时听了亦觉此事增人之福分,又是为天怀效力,亦觉此乃天大的好事.....怎知父亲竟如此福薄,无福受如此大恩,思及不免遗憾父亲如此希望效忠陛下、尽子民之分,却事与愿违。
晚间衾内,未闻又是默默滴泪,一夜未眠。念及父亲治病疗伤,良多烦恼亦无处解。当日自己谎称孤儿,如今问李氏要钱想必会起疑,大为不妥。倒不如问问林或是友希,她们虽不至富裕,平日份例月钱亦有剩余,再不济找卓兰凑些也使得,父亲治病要紧,想必她们是极愿意的。
想着第二日午膳之时,便来了神女殿,却只有友希在那,未闻便委婉道出家中困窘之类,友希原是个不大在意月钱的自然一口答应,只说一会子往箱内找了,一并送去。
只是期间又见未闻眉间颇有担忧之态,言语间虽礼数不差但亦比旁时心焦不少,忙关心细问下去。未闻无法,只得将事情始末一一说了。
友希一听是修神台相关,便颇为愤慨,又兼本来心直性急、为人道义,见未闻为此担忧便不住抱怨修筑一事。平日里并不留心打理的绒发起着小卷,如今更像是一团团煮沸的汤圆,整个人一句句吐着重话,如同气泡从沸水中一个接一个地冒出。
“这神台如今没为民祈福,倒先害民之康健,是个什么神台,故弄玄虚罢了!如此劳民伤财之事就是建好了也不灵....”友希说到后面也低声了些,只是脸上仍旧愤愤不已,往常的圆脸更是气鼓的一颗。
未闻本就郁闷,听了自然不合心意,又听她讲出“故弄玄虚”这等大逆不道、拿祈福大事来议论的话,知她又似平常一般不懂规矩又无虔诚之心,心中不免心烦。
“那说是下赐的宝物,实则不就是宫里用剩的....”友希气还未消,原要说下去的,又瞥见未闻有几分不耐烦,便以为她是担忧父亲病情,又知她之前在养父母家中无法与亲人相聚,不免惋惜,忙止住不说了。
只是这句话却颇有些令未闻忍无可忍了,也顾不上礼数,直骂到:“我说与你,你倒上了脸了!你一个宫里的神女,便是没读过诗书、不懂礼仪,也该清楚自己身份!你听听方才你说的是什么话!天怀供养你,如今你领着宫里的月钱,不感念皇恩,苦心修行,为我大天怀祈福,倒将那些疯话一天天的挂嘴边,成个什么样子!我如今乃宫中宫女,平日一直恪守宫规的,再不便与你相处的,还有你那些个事,与其来日被逐出宫,不如我如今告发了你,我们到掌事前头理论理论罢。”
友希听了一双眼瞪大到圆,圆圈里是一圈又一圈荡开的波纹,泪水便溅了出来,随即压低了脑袋,头上勉强梳就的一支髻子摇摇欲坠,最后还是委屈地塌了下来,开口便带了哭腔,尾音更是糯了下去,有些让人听不清,“你告诉去罢,我不敢拖累姑娘的好名声,任凭姑娘告发了,逐了我,大家便撩开手反倒不必烦恼,这神女的月钱谁爱要谁边拿了去吧,谁好名好姓的倒来宫里当神女....”
友希是两手抚面而泣的,两眼的红肿直延伸向两颊再往耳垂,倒像带着对石榴耳坠子。
这边正闹着,林突然开了门进来,愣了会,不及细问,又瞧见未闻面上怒色,自己再不便劝和的,便一把拉住友希,好声好气劝了她跟自己出去,友希倒也顺从,手从脸上垂下,一路拿袖子胡乱抹了泪一径跟了,头也不回的去了。
这边未闻亦是气头上,也没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