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鸡叫时,于桂云觉得心口疼得厉害,要是有婆婆和大伯嫂子的人家,也可能收拾收拾就张罗着去看病了,但两个大男人却没了办法。于是,赵大嚷嚷赶紧跑到魏金山的院子隔着窗子喊了声:“魏书记,老蔫他媳妇病得挺厉害,我赶车去趟赤岭。”没等屋里搭腔,赵大嚷嚷撒开腿跑到大队,套上车,火急火燎地拉上于桂云就走了。等魏金山披上件衣服开门出来,赵大嚷嚷已不见了踪影。魏金山嘟哝了句:“知道让你去不,就走啦?”
赵大嚷嚷用马车拉着兄弟媳妇儿回到了漠北村,用力将大鞭杆子在地上蹾着,吵吵嚯嚯地骂个不停。他还在叫骂中说了另外一个消息,“青山寺这回彻底毁了,佛像搬倒的搬倒,砸烂的砸烂,整得稀碎。最可怜的是那老和尚也给撵得不知去向。这咋这么整呢,这么整的人不遭天打五雷轰才怪呢!”人们围在大车左右,赵老蔫跳上车去搀媳妇,翠花婶也从车后尾子爬上车劝解着啼哭不止的于桂云。为这事儿,父亲还在第二天特意跑到干爹赵大嚷嚷家,实际是看于桂云究竟剪得啥模样。是够难看的了,往日让她令人羡慕受人尊敬让自己自豪的大辫子不见了,脑后撅着一些头发像是秃尾巴公鸡的屁股。于桂云一天间像变了个人,脸蜡黄蜡黄地憔悴了许多。
再说正当赵大嚷嚷骂得起劲,从人群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赵大嚷嚷你瞎嚷乎啥!谁批准你上赤岭了!你私自动用大轱辘车扣你两个工!”那时候生产队干活要记工分,扣两个工等于赵大嚷嚷有两天要白干活了。人们回过头去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漠北村的最大头头魏金山站在了后边。
魏金山五十几岁的年纪,头上戴一顶漠北人叫稳连头的尖形草帽,蓝斜纹布的裤子,上身穿着背心,外披一件白褂子,脚上趿拉着一双青条绒鞋。他中等身材,微微发胖,国字脸上阴沉沉的没有一丝笑容,眼角和嘴角像是摞起来的两个八字向下耷拉着。他朝着赵大嚷嚷瞪着双眼,冷冰冰的眼神中透着威严神圣不可侵犯,他还在为赵大嚷嚷没经他批准就动用大轱辘车的事生气。接着,魏金山稍微板了板脸说:“不知道的事别胡乱说,我家魏海打回电话,说全中国都在搞。今天算便宜了于桂云!”
“胶皮脖子”任三爷将脖子一缩“噢”了一声,掂着烟袋的手往身后一背,接着说了句:“是这么回事。”人们仍是一脸的疑云。赵大嚷嚷虽然还有点儿余怒未息,却终是大势所趋,只好嘟哝一句“胡整的?”然后翻楞一下大眼珠子,抄起大鞭,撂下车滑杠,将头梢子马一顺赶起车回队上卸车去了。
这样燥热的天,不知哪会儿翻来几块云彩,而且霎时就把头顶的天盖住,接着“咔嚓”“咔嚓”几声霹雷,铜钱大的雨点子就砸了下来。魏金山拽了拽稳连头的带子抬头瞅了一眼道:“这天咋说变就变了。”然后跟着抱头鼠窜的人们后头也向家里跑去。
天道无常,天气说变就变,魏金山没有想到,更大的暴风骤雨来到了。
爸爸说,他后来在大学学外国文学时,读到古希腊神话中的潘多拉的盒子。说那美丽的姑娘将宙斯的盒子打开,盒子里升腾的黑烟是疾病、癫狂、灾难、罪恶、嫉妒、奸淫、偷盗、贪婪,唯独把希望关在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