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末秋初,小腾格里的天气却仿佛更加炎热了,那一个个巨大的沙丘就像是一个个散发着热气的大热馒头。站在沙丘顶上向远处望去,大漠静悄悄的,天边恍恍惚惚像是有无数的气旋在不断地升腾。田地里的玉米、高粱、谷子都在昏昏欲睡,叶子向下耷拉着。这时候,漠北村的大人和孩子都愿意跳进西辽河里,泡在水中。有些水性好的人则更是愿意到石门山的水下去浸泡。他们说,石门山那儿不但水凉而且水下有好几股劲儿。河水的大流有往下冲的劲儿,岩石还有往回返的劲儿,会横推的劲儿,所以水性一般的人都不敢上那里去洗澡。有一次,我爸的三表哥他们带着我爸去石门山洗澡,我爸就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走,只一会儿的工夫水就没了头顶,吓得我爸连声喊救命,三表哥哈哈一笑,游到我爸的身后抓住我爸的一只手腕轻轻一提就把拽了上来。
但天气再热,我爸也故意在家待着,不愿意去学校。
到了九月份,学校来通知要我爸回校复课,而且这份通知中还使用了严厉的字眼,批评了一些逍遥派的做法。其实,按往年的规定,我爸该初中毕业升高中或考中专了,但现在得到的通知是一切都延期,必须返回学校。
只两个月的时间,赤岭街和赤岭县中学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首先,人们开口闭口把赤岭改叫红峰了,有人说顺了口还叫了赤岭 ,马上会招来了许多双刀子似的眼睛。赤岭县中学院内贴满了红红绿绿的喜报,都是些XX战斗队成立的好消息。我爸到学校的那一天,就又有十个战斗队成立。三、五个人,七、八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百十个人都可以成立组织。据说,这是最近从大城市学来的。而且这些战斗队的名字很是让人眼花缭乱,“缚鲲鹏”“征腐恶”“从头越”“争朝夕”……真有一种风起云涌的架势。胡传葵有句名言,“有枪便是草头王”,现在是有人有名就是一个山头,就是一个部了。魏反休碰见我爸时要我爸加入他们的“争朝夕”战斗队,我爸表面上应承了,心里却想,你们在漠北村整的那样,我要入了你们的战斗队,老蔫叔怎么看我,我干爹怎么看我?于是我爸决定悄悄地加入了一个和魏反休观点相左的战斗队。
这时,我爸还渐渐地明白了一件事,这不光是学生的专利,县委、县政府、各个机关、工厂都行动起来,也都成立了名目繁多的战斗队,而且都在喊打倒自己单位的当权派,
听说当时西辽河水文站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站长和一个水文测量员。站长理所当然的就是当权派,测量员当然的就是造反派。两个人平时的关系又非常好,于是站长对测量员说,“你革我的命造我的反吧。”测量员说:“我可不干那缺德的事儿。”站长说:“我让你造你就造,否则外人知道了,那对谁都不好。”测量员说:“那我就造你的反夺你的权,等过了这个劲儿我再还给你。”于是西辽河水文站成立了一个人的组织,还煞有介事地在大街上贴出一张大红纸的海报,郑重宣布夺了本单位当权派的权。
红峰街里有一个搬运队,相当于现在的搬家公司,也就是装装卸卸镇里的一些活计。搬运队有三十来个人,都是镇内一些没有正当职业的市民。建搬运队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把这些人管理住,由民政助理兼任搬运队的队长。实行夺权后,这帮搬运工可活跃起来了。他们建立了一个组织,打倒了队长。他们还把红峰街的各种负责人挨个批斗,直到答应他们按月给开工资为止。
这期间,我爸看见曹树林来过几次、他对我爸说,他来看他劳动锻炼的时间结束了没有。后来等到学生冲出学校走向社会时,我听县委机关的一位干部说,曹树林几次来都想参加战斗队,但没一个敢要他的。他说:“曹树林是一个品德败坏被开除了公职的人。曹树林先是在县委当科员,后来因为作风问题让他去了四清队,但在四清队下乡工作期间又把人家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所以被开除回家了。”曹树林回到漠北村后一直没说出事情的真相,就连他叔丈人魏永红也没吐半个字,只说回家劳动锻炼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