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稳步溜进更衣室消失了踪影,高天顺愕然站在原地,这会儿反应过来而怒吼道,“干什么?干什么?”高天顺着急地想追赶,却踩了地上一块水渍向后仰倒,胡卫兵箭步上前扶稳了高天顺,顺手将他安置在旁边的躺椅上坐好。崔神医眼见高建终于离场,于是愤然地走过去对高天顺怒道,“这是什么意思?您儿子是什么意思?带这么一帮人来,什么意思?”
崔神医步步紧逼,高天顺招架不住,眼睛看向胡卫兵求他打圆场。胡卫兵忙道,“没有不信任您的意思。都是为了老太太。如果刚才有冒犯您,请多包涵,高少爷他做事确实聒噪点。”
“少打马虎眼。既然这里这么多人对我不信任,我立刻走。”崔神医说着,作势就要离开,高天顺忙起身拦下,胡卫兵也挡在崔神医前面,道,“您医术高明我们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所以我们现在一起回房,跟高少爷当面对峙,让他心服口服。”
老太太的呻 吟声一路未断,高建心如刀锉,被高建和伊百川费了好大的力气安顿到床上后,似乎是觉得累了,声音渐渐小了。门外高天顺一行人赶至,立刻将本就不大的小房间挤得满满当当。高建见父亲赶来,心头火起,对高天顺道,“妈难受成什么样子了你看不见?”
“别这样对老爷子说话。”胡卫兵道,“我带了崔神医来,让她讲一讲疗程全程,我们再做定论。”
崔神医懒散地不用正眼看高建,只说道,“不说别的,温泉活血,对治疗有好处,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阻拦。”
“这里我有异议,”胡卫兵大声道,“泡温泉会使患者血压升高,体温上升,增加脑出血患者脑血管发生再次破裂的风险。对不起,崔神医您第一条就有问题,很不可信。”
“你不懂,我有独门自创的细胞活化法,温泉是其中一步。至于风险我自然懂,做任何治疗都无法保证百分百安全,不存在没有没有风险的治疗,我会控制好度,但如果不治就要强撑病灶,两害总要取其轻,这是我一早就和高老先生讲明的道理。我心中有数。”
“这叫做控制好度?老太太快被折磨死了。”高建说。
“你闭嘴,听崔大夫说话,”高天顺道。“崔大夫说了,康复治疗必然会辛苦,有难受是正常的事。对不对?”
“对,但就事论事,泡温泉我绝不赞成,就老太太的状况而言,弊远大于利。”胡卫兵说。伊百川捧哏道,“权威的在这里,好好听人家的才是正道,江湖郎中的偏门秘方不可全信。”
胡卫兵转过脸去朝伊百川挤了挤眼睛,道,“不敢自当权威,但理是这个理。崔大夫,您的细胞活化法,能否让我们现场见识?”
崔神医将脸扭到一边,凉凉地道,“我独门秘方,不能外泄。”
“看来是没有?好吧,那您请回,老太太全权交由我照顾。”
“什么意思?”
“你不愿让家属眼见为实,我们又怎能放心将老人交到您手中?这是人之常理。对不起,高少爷不信你。”
“你够了,够了。别逼人家崔大夫。我不愿意失礼,但你一个外人不要在这里横行。高家的事。”高天顺声如洪钟,高建却一声暴喝力压洪钟,“你闭嘴!”
高天顺怒道,“吼我闭嘴?崔大夫治了那么长时间,过程由我从头看到尾,我能害老太太?我怎会害她?”
“你自己看,妈已经这样,你还想怎么样?你看不出来这女的是个江湖骗子?”
“放屁,你什么都不懂。说细胞疗法你听得懂吗?除了会守着你那点钱你还会什么?你自己不管她,还要嫌我管她管得多了。实在是老天不开眼,让我养了你这个畜生,你这样要她早死,拿个枕头捂死她,我绝不拦着。”
高建登时两眼发直,大步过去一把攥住高天顺衣领,胡卫兵见状不妙,扑上去锁住高建双臂,伊百川冲过来吼他,“干什么?你疯了?”于是高建总算是清醒过来,没将一只拳头打下去,可崔神医却因此吓成惊弓之鸟,夺门而出。高天顺虽梗直了身子,却也吓得火气尽数耗散,不敢再激得高建更加失去理智。
胡卫兵将高建交给伊百川,后者把高建带进里面的套间,以隔开高天顺和暴跳的高建。胡卫兵指着门口道,“您不去追?”
高天顺没吭声。他哪敢追,高建摆明了要和他对着干干到底,如今已经拽他衣领要动手揍他,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他不敢想。
胡卫兵再次强调,“需要有一个人去追神医回来。”伊百川立刻从房间出来自告奋勇说我去,遂夺门而出。眼下只剩胡卫兵与高天顺四目相对,胡卫兵于是找了张椅子坐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却又想起还有病人在床,于是连忙掐掉。他轻咳几声,对高天顺道,“如果您不介意,我现在能否为阿姨进行检查?”
“请便。”高天顺道。
胡卫兵上前,站在床边俯身查看,他并不敢对高丽英上手触摸,又怕什么都不做而让高天顺看出破绽,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挡着,手摆来摆去地装作翻弄的样子。一分钟后伊百川跟在崔神医身后进门。崔神医见胡卫兵正对高丽英进行检查,忙后退半步,却被伊百川挡下。胡卫兵抬头道,“不好,出现脑硬膜外热血肿。”
高天顺道,“什么意思?”
胡卫兵哪里知道,只是将能够想到的医学术语乱拼在一起,随机应变地顺着说下去。“唔,热血肿,你顾名思义,由温度过高介质与人体接触而产生。老太太脑出血旧患,血管壁薄,更易发生,严重可能致命。我想这断断与温泉脱不了干系。崔神医?出来解释。”
高天顺转头道,“你怎么解释?”
崔神医被顶到杠头,四下乱看。高天顺大惊,指着崔神医道,“今天必须给说法。”高建莫名其妙地插一嘴,“我可谢谢您。”
“我不是傻子。”高天顺拽过一条毛巾往崔神医眼前呼啦一甩,“你说话。”
崔神医看看高天顺,遂指着胡卫兵说,“你少胡说八道。你来路不明,居心不纯。高叔,我医师资格证您看过,这个男的呢?光杆子就来了,什么也不带。他说自己是医生就是医生?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您说,您是信我,还是信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半吊子?”
高天顺拿不定,转头看向胡卫兵,又看看高建。胡卫兵立刻道,“我们看不到资格证,照样也不会信你。”
高天顺道,“我看过。我知道。”
“你知道没用。”这时高建从房间里走出,“她大可以弄一个假式的糊弄你,不难。爸,妈现在不能受折腾,我当儿子的看着心疼。算我求您,至少今天到此为止,老太太送回医院去。可以吗?”
“这是当务之急,老太太不能再耽搁。”胡卫兵道,“我已经叫人来接,送回医院,到时崔神医你做好准备和医生对峙。”
“对医生我也照样是那些话。你不把我当人看,我自然陪你杠到底。谁怕谁?”
“那最好。百川,搬上老太太,我们到医院和医生详谈。”
于是一行人携坐轮椅的高丽英蜂拥至酒店大堂。高建不由得佩服胡卫兵乱侃时笃定的气场,但又不得不心生疑窦。难道事情真的就这样闹大?他回头看神态各色的一行人,一时不知胡卫兵在卖什么药。
高天顺被牵制了意愿被迫跟着走,心里却在不断地打退堂鼓,意图折返回去完成后续疗程,同时也因而对牵制者高建气上加气。什么意思?他灰溜溜地想,本想等到疗程结束,等高丽英就此行走自如时再给你看,让你知道我做得正确,让你对我认错。现在什么意思?找一帮人打上门来?好像就此坐实了我是彻头彻尾的捣乱分子。事情没做到底,没做出个结果,凭什么硬说你对?凭什么我吃力不讨好?否则你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法子让她站立?想到此,他不由得对高建怒目而视。
一行几人停在大堂门口处等候,以抵御室外冰冷的寒风。高建见高丽英身上盖得很单薄,于是脱了外套盖在高丽英身上,俯身道。“刚泡完温泉,小心再着凉。”说完更是抬起头看一眼高天顺,希望让高天顺知道妈被折腾得受了多少苦。但高天顺在望向酒店门外,似乎没有听见。
高建起身,顺着高天顺的目光,看到一辆白色马自达SUV往酒店驶来。胡卫兵道,“来了,准备上车。”接着胡卫兵对高建耳语,“刚联系我住在周边的旧同学来支援,姓严。前几天刚一起吃饭唱K的。喂,严兄,这边。多谢您援助。”
“小意思,”说话间驾驶座走出一中年微胖男子,“这位就是高老太太?”
“您好,我是高建,这是我妈。感谢您肯载我们这一程,回头我请您吃饭亲自答谢。”
“这倒不用。你胡兄前几天已经请过一顿大排档,是我很荣幸帮得上忙罢了。我也想认您几位朋友。别外面说话了,快扶老太太上车。”
高天顺见驾驶员与高建聊得火热,知道这一上车便彻底是高建的地盘,没人会再站在他这一边,自是绝望,唯有听话帮忙将高丽英扶上后座躺好。然后便一直眼睛滴溜溜地看众人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