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京京身上的香水味彻底盖过罗田。高运博连忙掩上鼻子,还是没控制地打了喷嚏。
“真辛苦啊。中考过了就放松了。中考之后,如果你想的话,跟姑姑上美国转一圈儿去。”高京京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嘴里念叨着,“北京的秋天真是够呛,得亏车里空调足点儿,我上次趁畅畅暑假带她去芬兰玩,那边可凉快了,我都不想回北京了。嫂子你们等孩子放了假的时候…”
罗田抢先打断高京京的话头,“到时候再说吧。暑假怎么着还没定。这不是初三刚开学嘛,还有的可熬呢,况且他还没有护照。”
“护照嘛好办。”高京京说着,眼睛看向病床上的老人。老人此时正在拉着外孙女的手说悄悄话。苏畅脸上倒看不出抵触情绪,高运博看着就有点脸红。
“对了,这是给你的,嫂子。从美国带回来的。”高京京说着,递过去一个环保纸袋,脸上带着职场惯有的的笑容。一袋子面膜。
“哎呀,你不用送这些东西…”罗田客套了几句之后又补充道,“家里多着呢,不缺这个。”
“收着吧,好用着呢。叫什么Brooklyn VC,反正美国本地的牌子。又不算贵,撑死四五百一瓶,你就拿着吧。”
罗田在推三阻四的过程中,也感到那个纸袋内容物还有那么点儿分量,少说也有六七个小瓶。这一袋子可相当于几千块钱了,而且罗田也不好意思问刚才她说那四五百到底是人民币还是美金。她不敢再推阻了,万一一个不小心摔碎了,不管是美金和人民币,让她摔碎了她也是肉疼的。
罗田拿着纸袋,站到一旁,目光暗自打量这个小姑子。她把刚才那一轮与高京京的对峙当做是自己的一轮挫败,所以现在就失了一开始女主人一样的气势。
她发现自己再怎么捯饬,也捯饬不出高京京那种有质感的高级脸来。这也确实,毕竟十余年家庭妇女生涯,已经让罗田的容貌不可逆地朝着“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二词全力奔去。尽管她比高京京只大了几个月,但架不住人家是企业高管,说话行事自带气场,日常工作想必就已经习惯淡妆,今日来看望数月不见的母亲一定更费了好一番心思搽脂抹粉。呵,哪儿像自己,涂一个稍艳一点的口红就会被老公儿子一顿吐槽,之后就再也不敢在家里涂;而且在她不解风情的老公和儿子看来,香水与榴莲无异,被禁止在家大量使用。罗田只能以此为制衡,禁止高建大量吸烟,倒也公平。
人家高京京成天干的是什么事?人家的生活绕着客户文件合同忙里忙外,自己成天在厨房跟锅碗瓢盆干仗,人家交的朋友想必都是一边细品蓝山咖啡一边详谈最近的股市行情以及化妆品各地市场变化与销售情况,自己跟那些要好的姐们儿除了K个歌吃个饭自个拍喝酒喝多了咯咯嘎嘎一顿傻乐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可拿出来说的了,生活层次一目了然,泾渭分明。她虽说不追求什么,可面对实实在在的差距,她心里依然有落差感。
她打量了一会儿,却不小心迎上高京京的目光,赶忙回避似的低下头去,又正好看到手中的纸袋,就细细数了一下袋子里的罐子数量,发现,估计少了,整整十一瓶。十几瓶在短时间内肯定是用不完的,长毛发霉会发生在全部用完之前。她不知道高京京送这么多这玩意儿,是想让他们抹在面包片上当果酱吃还是每天早上泡成茶喝。
她又看向正在和自己外婆说话的苏畅。小姑娘比高运博小两岁,理应比高运博瘦小。可是这些年来,罗田十分无助而无奈地看着苏畅和高运博的身高差从七八年前的半头,到四五年前的小半头,到两年前的一层头皮,如今比高运博矮不了多少。从苏畅越来越圆润的脸看来,至少这几年来,小姑子一家的伙食是不错的。她又看了看自己儿子的细胳膊细腿,不禁失笑。
高京京又插一句,“袋子里还有摩可纳的速溶咖啡,之前去澳洲旅游的时候顺手买的。我试过,味道绝对好喝,运博不是爱喝咖啡嘛。”
高运博就应了一句,“啊,谢谢姑姑。”
罗田顿悟原来那两个奇怪的大罐子里装的是速溶咖啡。罐子上写的是她看不懂的英文,里面装的一粒一粒的东西她也一时没闹明白究竟是制作咖啡时哪一个流程的产物,毕竟她最常喝的是速溶咖啡粉。而且摩可纳这个牌子也没听说过,但既然能与上百块一罐的面膜共处一袋,想想便知一样不会便宜。
罗田说,“那真谢谢你了,你看你大老远赶过来我们都没给你准备什么…”
高京京说,“咳,没什么,嫂子。平时你们照顾爸妈,送这点儿东西哪儿算得了什么。来,爸,这是给您的燕窝,还有给妈买的按摩器。”
前面那几句话罗田很是受用。于是她礼貌回应,“应该的,应该的。”
高运博站在一边看着家人寒暄,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掏出手机来看。
罗田说,“待会儿跟我们一块去吃饭吧,不远。”
高京京一边发着微信,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不了,嫂子公司还有事儿,刚才已经随便吃过。”随后又点开语音,对着手机怒吼,“这不行的,打回去,市场占有率统计数据样本过少,统计图换,重要的是趋势,后面由图得出的销售方向考虑太想当然,线上推广的影响力和线上销售额比你预想的重要的多,怎能不重视不多加考虑,整份报告都是赶出来的。怎么,第一天进公司吗?…对不起,我出去讲。”高京京一边说一边走出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高运博和罗田心里都在犯嘀咕。罗田提议,“咱们要不现在切蛋糕?”
方才高天顺一直憋着没问。从罗田他们进门他就发现高建不在,还一直等着高建晚些时候会进来呢,此刻听罗田说庆生开始,终于忍不住问了句,“高建到底去哪儿了?”
“我爸去辽宁了。”高运博说。
“去干什么?他忘了今天你奶奶生日?”高天顺问。
“他那个人啊他就从来不记这些。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罗田急忙回答。她看到高京京此刻正好进门回来一直盯着她看,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高京京说,“哥也忙,没时间回来正常,刚才我以为他是找停车位去了。”
罗田凭借着中年妇女特有的敏感度,还是从话里听出不一样的意思。高京京的忙是肉眼可见的,发语音训话已经足以见得,即便如此她也抽出时间到这儿来一趟。至于高建,罗田清楚,他去辽宁是跟以前部队的战友聚会去了,那换言之,其实就是出去玩的。
细水长流永远也没有一掷千金来得更有力度,罗田深知这一点,她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高天顺眼下看见的是女儿的高额礼品,甜言蜜语,嘘寒问暖,和儿子对母亲生日的漠不关心,甚至一走了之。那孰是孰非在高天顺眼里怕是早已有了定数。再加上前些日子高建没少跟高天顺在中药的问题上置气,而高京京却出手阔绰地拿了两千块钱给他……
想到此处罗田不禁打个寒颤。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高建没忍住跟老头子发脾气也是因为以前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她高京京之所以如高天顺的愿,出手阔绰,不正是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怎么管过这老头子,不了解他所作所为吗。
此刻罗田内心暗暗叫苦,早知事情会到这个局面,自己昨天也出血多买些好东西冠以高建的名义给两位老人了,好歹能亡羊补牢一番。她看着蛋糕盒夹在燕窝与按摩仪当中花容失色,似乎连带着她自己也跟着变得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