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A市的初秋夜晚有多冷,宁愿最有发言权。
因为她总是隔三差五忘带练习册,又不想第二天早上去学校补,所以只能晚上顶着凉风来学校拿。
刚开始学校的警卫义不容辞,坚决不放她进去,不管她怎么软磨硬泡,撒娇打滚都不好使,之后一来一回的,大家也就熟了,见宁愿乖声乖气的好学生模样,倒也不难为她。
今天过来,警卫见了她,拉开警卫室窗户说:“来了。”
“来了来了,”宁愿笑嘻嘻摸摸脑袋,边走边说:“陈叔,我一会就出来。”
陈叔摆摆手。
宁愿刚走进教学楼,手机就响了,是程荌荌。
“阿宁,”电话接起,那边似乎在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你在哪啊,出来玩吧。”
“我在学校呢。”宁愿边上楼梯边说。
因为夜晚学校没人没灯,显得空旷又静谧,连上楼梯的声音都有回声,气氛实在诡异,宁愿下意识放轻声音,心里发毛。
“学校?”程荌荌静默片刻“你又没带习题册吧。”
“对啊,”宁愿在走廊上前后张望,进教室里飞快找出习题册飞快出来“荌荌,你再跟我说两句,等我出学校再挂。”
“怎么了?”
“晚上学校氛围超诡异,”宁愿小声说“我害怕。”
“你害怕怎么不长长记性别总忘带,害怕还总去。”荌荌教训。
一中高二年级的班级都在4楼,顶楼是高三年级,据说氛围较其他楼层更安静些,适合高三生复习考试。
宁愿走到楼梯处正要下楼,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响动,像是开窗户的声音。
一中的走廊窗户近年逐渐老化,每次开窗都会发出很大声响。
宁愿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阿宁?怎么不说话?”程荌荌听见那边没声音,又唤着“阿宁?”
“荌荌,”宁愿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去过顶楼吗?”
“顶楼?那不是高三年级?怎么了?”
宁愿盯着通往楼上的楼梯,走了神,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上了顶楼。
这啥呀?
校园异事?
冥冥之中被选中了?
宁愿听说有时候吧这种事害怕和好奇是并存的,越害怕,就越好奇。
没事的,看看有没有人就走呗。
宁愿自我安慰着。
她走过楼梯拐角,一抬眼就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沿上坐着个人,因为没灯,就只是个模糊的身影。
宁愿呼吸停滞。
怎么说的来着。
手机还通着,程荌荌在那边还问着:“阿宁?阿宁?怎么了?”
“荌荌,我一会再给你打,先挂了。”宁愿捂着话筒说。
宁愿偏头眯着看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那人的模样。
窗口有风吹进来,掀起了那人的衣角,看着像是一中的校服。
是学生吗?
如果是学生的话,这大晚上的坐在窗边上未免也太危险了。
宁愿这么想着,害怕和诡异的气氛消散了些,便又走近了几步。
她看清了。
少年头发凌乱,皮肤偏白,街道的霓虹灯五颜六色的映在脸上,线条流畅锋利,眼皮耷着,漫无目的地朝下望着,后背宽阔微微弓着,看的出有些削瘦,指尖猩红闪动,传出淡淡的烟味。
除了烟味,宁愿没觉出任何其他气息。
少年夹着烟递到嘴边,腮帮微微凹陷,似乎是抽了一大口,然后慢慢吐出。
雾气如流水般从鼻前涌现,笼罩着他整张脸。
宁愿咽了口唾沫,轻声说:“同学?”
少年闻声手一颤,烟灰顺着楼层飘下去,转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
宁愿楞住。
他的眼眶里黑白分明,分明得极致,瞳孔像浸在无望的黑洞,吞噬了所有光亮。
这双眼,宁愿记了很多年,连带着眼里的东西。
准确来说,这双眼里没有东西。
什么都没有。
毫无生气。
就像是对她询问的反应,只是反应,下意识的。
他看她愣住,便又回过头。
“同学,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在窗边坐着了,会感冒的。”宁愿朝她缓缓走了两步,慢慢说着。
“你有事吗?”少年开口,声音疏离冷漠,很轻很远,但却干净到极致。
入了秋,他只穿着一件校服短袖,凉风时不时钻进领口袖口,使他整个人都透着凉意。
宁愿想了想,如果上前硬要拉他可能不是个万全之策,她自己这个小身板别说坐个人,坐只狗都不见得拉得回来。
……
还是要智取。
“那你呢?”宁愿走到他身边“你有什么事?怎么一个人在这?”
他沉默了一会,把烟头抵在窗台上捻灭,扬手扔了下去。
少年手指细长,关节分明,青筋隐现。
“你看见下面有个人了吗,”少年朝楼底看着,自顾自说“躺在地上。”
宁愿伸头向下望着,下面空旷一片,连只野猫都没有。
“看见了。”
他听后扭头看向她,少女因伸头,梳着马尾的头发散到肩前,额前细碎的绒毛被窗外灯光照出了光晕,眉眼间很淡,却又显得柔软。
她的语气像在陈述我吃饭了一样再平常不过的事。
少年吸了口气,眨眨眼睛,喉结上下蠕动。
“你说,她为什么要躺着。”他收紧了拳头,无意识的,语气冷淡。
宁愿想了想,依旧朝下望着:“她可能不喜欢这里吧,她想去她觉得开心的地方。”
“那样就会开心吗。”少年声音低哑,有了情绪波动,像只受伤的困兽,做着痛苦的徘徊。
大哥你问我?
别的我不知道,你下来我就开心吐了好吗。
宁愿腹诽。
“对她来说,应该是的。”宁愿扭头看着他,眼神笃定认真。
——“她这样做,是解脱,也是幸运。”
——“而你活着,是她毕生夙愿。”
少女眸光闪烁,嘴角扯着笑,温柔又坚定,风撩起她的碎发,使人心痒。
宁愿的手搭在他收紧的拳头上,手掌温热,将他的手指拉开,轻轻揉了一下。
“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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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勾唇,避开了她的手,撑在窗台上借力跳下来,低头拍了拍衣角。
他站直后显得身形高瘦,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的样子,与前十几分钟判若两人,一双眼落在宁愿身上,懒洋洋,带着探究。
“你叫什么?”少年悠悠开口,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不清不楚。
宁愿怔愣片刻,对这人迅速的情绪转变大脑停顿着,正要回答。
“小姑娘——”身后的走廊出现摇摇晃晃的手电筒光影,陈叔见她呆了这么久,便上楼来催她。
因为不知道她是哪个年部,便每层都上来喊了喊。
少年的视线越过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拽着胳膊推到了墙垛后面,然后站在他旁边替他遮挡。
仿佛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就像她当时鬼使神差的踏上顶楼的楼梯一样,就像她第一眼看见他时,便觉得他想跳下去一样。
每一秒都是下意识。
少年眼里满是疑惑又有些可笑。
宁愿不看他,往前走迎着陈叔:“陈叔,这呢,我都拿好了,这就要走,您看您着什么急。”
说完便推着陈叔急急下楼,语气里埋着娇嗔的抱怨,好声好气。
“你这姑娘拿到了还不赶紧出来,这大半夜的要是有人发现违反校规我也是要担责任的,真是……”
唠叨声渐渐传远。
走廊里隐约回荡着少年一声低笑。
宁愿事后想留意高三年级有没有这么一个人,但他们没有互通姓名,在高年级里又没有相识的学长学姐,不好贸然上楼寻找。
她曾经去楼顶的教室挨个张望过,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好像真的像从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但那少年的眼睛仿佛刻在了宁愿的脑神经里,极致的黑,不见底的深渊,来来回回的出现在她睡梦的角落,带着冷冽的气息。
时间的脚步匆匆,追赶着少年人的足迹,大家无暇回顾张望,只能向前横冲直撞,撕破短暂的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