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结界终是被破开，星火在灵山炸出一朵乌黑的大花来。
巨大的天空缝隙里，还涌现着各种各样的妖魔，残忍而骄傲地欢呼嚎叫。
妖魔叫声隐约，纪知晓靠着一棵树坐下，合目休息。
该是这个时候，妖族大将荀羽谋反，诛杀老妖皇，擅自带兵前来攻打灵山的，此战灵山损失惨重，数位长老道君闭关疗伤，南晏失去一条腿，南瑜在他左右分权，而掌门，从此真正地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然后和南瑜上演一出仙门虐恋。
她双睫微微颤动，苍白的脸上淌下几滴汗珠，脑袋也有些昏沉，忍不住要睡过去。
一个不察，居然掉下来一颗果子，直直砸到头上。
她吃痛睁眼，垂眸看着脚边晶莹的果子。
饿。
她便伸手拾起那果子，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咽入喉中。
有了些力气，也就敏捷地躲过了又一颗往下掉的果子，伸手接住，抬起头。
原来是一只乌鸦。
老鸦通体漆黑，双眼依旧是猩红的宝石般点了两点光，身上的死气却少了许多，她不知它怎么来到人界，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
像初见那般，幽蓝的眸与猩红的眼相对。
老鸦嘶哑地叫喊两声，扑棱两下翅膀，抖落了几片枯叶，擦过她的脸。
她低笑一声：“怎么？等着开饭呢？”
也是，这具身体已经保存不了多久了。
当初是少年兴起把纪知晓的尸体捡回来保存，也是兴起把这具尸体给她使用，可丹田破碎伤痕累累的凡人又能撑多久？
等到这具身体腐朽，她只剩意识飘渺，无所归去，与幽灵无异。
老鸦又叫了两声，移开目光。
“你要不要与我同行？”
忽地，一颗石子打中它站立的树枝，它连忙站稳，有些不满。
纪知晓只是笑，片刻又道：“我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就这么消失？想必你在禁地已经腻味了那漫长岁月，何不跟着我去看看人间？”
“……就算出去看看啊，也是好的。”
远处生灵涂炭，近处冷风簌簌。
树下少女笑容极其温柔，像一池春水，也像一片寒潭，是望不穿看不透的。
老鸦低头，脖子耸了耸，从一侧羽翼里拱出了一颗果子，自己啄了几下，才推给纪知晓，它展开翅膀，无声地飞落那瘦弱的肩上。
纤细冰凉的指尖抚过它温热的羽翼。
乌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瞥了她一眼。
纪知晓歇了许久，回眸看看那战火交织的地方，看看乌鸦：“你想去哪里？”
它转头看向南方。
好。
那就去南方。
少女走进密林，身影彻底隐没。
……
平静不过百年，灵山再次陷入混乱。
“轰隆隆隆”巨响铺天盖地，妖魔席卷而来，冲破了散发着荧光的结界，在星火的引领下扑向青山绿水的灵山。
鸟兽精怪惊惶四散，小城百姓匆忙奔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南晏。
他迅速飞出，素白长衣凛然立于万千妖魔前，双手伸张，胸前灵力聚集，形成一把绀紫巨剑，剑气悍然，逼得妖魔行动停滞片刻。
只片刻，其余长老道君也已经赶来，纷纷祭出法器战术，在灵山四周各守一处。
城外大道上车马涌出，亦有人不慎落马，马蹄车轮在地上扬起一阵阵尘土，是故少年甫一从昏迷中醒来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用灵力震碎了压着自己的星火，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发现自己的化形术已经失效，再抬头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
怎么回事？
仙气飘飘的灵山已然硝烟弥漫，灵力碰撞火花四溅，山下城门大开，行人匆匆，神色不虞，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少年一阵头疼，又想到少女歹毒，心中升起一股躁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的灵山啊。
他的灵山啊！！！
少年暴喝一声，平地飞起，眉眼俱白，银发在身后飞舞，清瘦的身影霎时迸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寒意，即使相隔一座城，正在交战的双方还是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气息。
又是什么大能？
妖将荀羽匆匆瞥了一眼少年所在的方向，又回头看向挥动灵剑的南晏。
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冷漠地俯视脚下焦黑的土地，一手垂落身侧，一手拿着一支红鬓银枪，手中微微发力。
只见那银色的身影冲了过来——
砰——
一声巨响，荀羽已经退到百步开外，银枪横在身前，青色的眼眸里一丝呆滞还未来得及散去：“……什么？”
是他轻敌了。
他咬咬牙，恶狠狠地举起长枪，迎了上去。
谁料少年火气上头，连那一点对陌生生物的好奇也没了，一招一式都又快又狠，丝毫不给荀羽思考的机会，把他打得节节败退。
他堪堪避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是……什么……人……”
那如玉的手一刀砍断他的手背，他愣神间注意到少年眼底可怕的风暴。
底下传来男子焦急的声音：“师父，我来助你！”
荀羽蓦地觉得好笑，冷不防被一掌拍碎了几根肋骨，暗道不好，飞回了妖魔大军之中。
少年面无表情地走向大军。
荀羽自以为慧，安稳地坐在战车上，看着灵山子弟，指向某一处，拊掌大笑：“哈哈哈哈哈，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银发少年居然就这么径直穿过妖魔大军，走向他。
至于那些妖魔为什么不拦着——
少年身后一路火灰鲜血足矣。
即便妖魔都冲向他，都会被他周身无形的力量化为齑粉。
可怕。
这是荀羽脑中冒出的词。
他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面无表情，穿过飞灰骨血，走到了他的战车前。
不出意料，拉着战车的四匹妖兽也僵直不动，身体一层一层开始破碎，化为空中的齑粉。
这时的荀羽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他被少年的银白的眼睛给摄住了。
明明不远处妖魔气势汹汹，荀羽早就胜券在握，可这一刻，他是胆怯的。
那双浸了霜寒的眼睛，不沾尘埃，无所顾忌，同时无情无欲，此时却风雨欲来。
就像沉睡已久的神，睁开了眼。
不行。
他要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