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晚景萧疏。
都城龙田北郊驻军大营,几骑快马从营中飞驰而出奔北而去。马上骑士披甲执矛,个个精悍异常。快马踏着烟尘驰过北郊演武场,引得校场上出操的甲士侧目观望。快马驰过龙岭南坡官道,吓得行路的百姓纷纷避让。
几匹马绕过一个弯道,略为减速,从小路迤逦上岭,岭上凉风袭面,隐隐有肃杀之气,松涛阵阵,似藏雄兵百万。
几个骑士驰到岭上,立足不动,向东北而望,静默良久。领头一人,胯下战马毛色黑亮,顾盼神飞,神骏非凡,对着东北方不停的嘶叫,跃跃欲试。
马上骑士身着红色长襦,外披黑色铁甲,头戴双板长冠,鹰眼短须,十分干练,正是都尉蒙良。他身后紧跟一骑,马上武士高大威猛,披甲带帽,是百将犀牛,他经过半年的磨砺,已经从屯长升为百将,可统领百人了。
在他旁边是什长小七以及两个护卫。
“要打大仗了,”蒙良用马鞭遥指东北方,在那百里之外是一望无际的丹乾平原,“丹琅国十数年的变革,现在已经国富民强。新拜了上将军炎天,又经过数年整军治武,武力那是更强大了。这些年丹琅不停的骚扰我边境,最近又大幅度在增兵,怕是要大举进犯了。”
犀牛等人默默的听着,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部下的沉默,没有止住蒙良的谈性,他笑笑拍了拍马头,说道:“黑箭知道,它嗅出来了,它最近夜里总在长嘶,这是战马的一种默契,远方的狼骑在召唤它呢!”
“闲了好久,黑箭都有些胖了,”蒙良抚摸着马鬃,无限爱惜,“猴子真是喂马的好手,把黑箭调理的膘肥体壮,哈哈!他也磨炼的差不多了,明天让他到我帐中作传令官吧。”
“多谢将军!”犀牛在马上施礼,十分感激。
“你倒是真爱护这个同乡,比你自己晋爵还高兴。”蒙良越来越欣赏犀牛,心里暗想,假以时日,犀牛一定能成为战功显赫的名将。
“我有些不太明白,”犀牛疑惑问道,“明明强敌就在身旁,整日秣马厉兵,随时可以扑过来,为什么君上却毫无准备,兵不充,马不备,兵器老旧,这帮家伙到底一天到晚都在干吗?总在吃喝玩乐么?”
“哎,不可对君上无礼!”蒙良轻轻责备犀牛,像对自己的兄弟,“你要是再多读些书就好了,读书明礼啊。”
“呵呵,”犀牛咧开大嘴笑了,“我可不成,一拿起书卷,头就痛,还困得不得了。”
蒙良长叹了一口气,“唉——,十年前,上将军启武因故辞官隐居,君上好像也一下老了许多,没了当年雄霸天下的气魄,渐渐的疏理朝政,也荒废了武备,这些年更是宠信佞臣,迷于酒色,大乾已经不复当年胜景了!”
“庙堂上不是还有忠贞老臣丞相景岳和大将蒙拓么,哎,他可是你老爹啊!”这犀牛可有点没大没小,蒙良却是毫不在意。
“老爹怎么了?”蒙良用马鞭在犀牛皮甲上抽了一下,“我的爵位可是军功得来,可不是靠家世显赫,你小子欠揍。”
原来,蒙良是大将军蒙拓的儿子,而蒙氏在大乾是名门望族,三代为大将军,门生故吏遍天下。到了这一代青出于蓝,又出了蒙良和蒙适兄弟两个,兄弟俩智勇双全,驰骋沙场,一同为大乾效力,又有家世庇荫,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时过境迁,现在外有费虞擅权,内有公子昊专政,遮上蔽下,虽有忠臣良将,又能如何啊!”蒙良有些意境萧索,忧虑忡忡。
“我……我真的不太懂,”犀牛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大乾武卒,我只知道上阵杀敌,为国立功,光耀门庭,这君君臣臣,擅权专政的,把我都搞糊涂了。”
“呵呵,”蒙良拍了拍犀牛,“不学无术,只知道砍砍杀杀,是个莽夫。也好,少了很多烦恼,一个心思上阵,杀、杀、杀——”说道后来,用手作刀状,在犀牛脖子上虚砍。犀牛缩了脖子,向后直闪。
“说出来痛快些,走吧,下山回营。”蒙良摇摇头,调转马头向岭下奔去,其他的人紧紧跟随。
八月,丹琅上将军炎天统帅大军十五万进犯乾国,轻轻松松攻占了乾野、怀恩两城,抢了大片疆域,斩首戍边军民五万之多,眼看要跨过龙卫郡,奔国都而来。
丹琅军的凶猛神速狠狠的震惊了王城龙田醉生梦死的一众贵族,一时间惊慌失措,方寸大乱。乾王熙终于从酒池肉林声色犬马中惊醒,力排一众主降派迁都的建议,站到了主战派一方,准备以举国之兵,给丹琅强盗还以痛击!
已经由马夫转成传令兵的猴子在晚饭后钻进了犀牛的营帐。
“犀牛哥,”猴子眼里闪着光,瘦小的身体跃跃欲试,压低了声音,“有好消息!”
“哼,什么事鬼鬼祟祟?”犀牛笑着踢了猴子屁股一脚问道。
“是啊,什么事?”小七也在犀牛帐中。
“要开仗了,”猴子压抑不住兴奋,“都城来人了,今天上午,中军幕府招都尉蒙良去议事,整整一天时间,都在商议出兵的事情,这会儿蒙将军才刚刚回营。”
“咦?”犀牛心里怦怦直跳,有大仗就有机会立大功,那就能晋升爵位,光耀祖宗了,“到底是哪个将军统兵啊?我说这些日子各郡县的兵马在不断的调向北郊大营呢?”
“是老将军蒙拓和丞相景岳来了,蒙良将军兴奋异常,连连说老天有眼,君上英明睿智,忠奸明辨……”猴子滔滔不绝,学着蒙良的神态,倒也惟妙惟肖。调兵遣将属于兵家机密,蒙良不可能告诉猴子什么,猴子凭着察言观色和想象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个大概,这也够犀牛和小七高兴万分了。
小七兴奋的来回走,将手指掰得“啪啪”直响,连连道:“闲待了半年,终于要上战场一显身手了,看看我的威风,乾武步卒纵横天下……”
犀牛重重的拍了一下猴子肩膀,疼得猴子直咧嘴,犀牛道:“好!猴子,等大胜丹琅军之后,我带你回乡看望父母!”
蒙拓的将军府邸坐落在王城龙田南北贯通的繁华主街上,占地广阔,气势雄浑。本来是乾国上将军启武的府邸,启武辞官归隐之后,搁置了一些日子,后来大将蒙拓战功威望和爵位日益增高,乾王熙便将这闲置的府邸赐给了蒙拓。
丹琅大军寇边进犯,势如破竹,震惊了大乾朝野上下,王城内也是人心惶惶。本来人头攒动,繁华似锦的大街现在却显得冷冷落落,商家大户都忙着作向南避难的准备,坚持营业的商户倒显得珍贵万分。
沉沉的夜幕之下,一辆轻便的轺车在十几个甲士的护卫之下辚辚驶到蒙拓府前,白发苍苍的丞相景岳坐在车上。一名护卫走到朱漆的大门前叫门通报,不一会,将军府正门大开,蒙拓出来将丞相景岳奉迎进府。
在蒙拓布置的简单古朴的内堂,家人尽去后,二人相对而坐,面上满是忧虑之色。
“将军以花甲之年,犹能担负起国之重任,领军出征,真是大乾之幸啊!”须发皆白的丞相景岳由衷的感叹。
蒙拓十分谦卑的回道:“丞相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将军不必自谦,”景岳又道,“大乾勇猛之将虽多,但真正能统御千军,决胜天下的人却非将军不行。自从十年前启武走后,大王争霸天下的气势似乎就渐渐弱了,近些年更是对朝政疏于管理,荒驰武备,只一味的宠信奸佞,任由费虞和公子昊把持国政,却把太子亥初晾在一边,搞得乌烟瘴气,让人心寒啊。”
蒙拓肃然回道:“好在朝堂之上还有老丞相能与其据理力争,尚能使我大乾国事免于陷入水火。”
“大王虽说近年沉迷于酒色,但到底是一代明主,”景岳露出难得的一丝笑容,“这次强敌压境,大王就乾纲独断,力排上卿费虞、公子昊等一班臣下迁移王城的众议,一力主战,拜蒙将军为大将军,总领一切军事,我大乾复兴有望啊。”
蒙拓又看向景岳,摇曳的灯光下,景岳显得异常憔悴,但目光坚定,景岳迎着蒙拓问道,“不日就要出征,不知道将军准备的怎么样了?”
蒙拓叹了口气,道:“将军府一切事物皆打点准备完毕,各郡县征调的兵马正陆续向王城集结,只是……”
景岳一愣,万分疑虑的问道:“只是什么?”
蒙拓叹道:“犬子蒙良彻查回报,驻扎王城龙田北郊大营的常备精锐步军‘乾武步卒’,按大乾律法定兵员下限五万,现只有三万余;驻扎王城东郊大营常备‘黑羽骑军’精锐下限三万,现在却连二万都不到啊,这仗怎么打?”
“啊?!”景岳大吃一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事儿我早有耳闻,不想却亏欠这么多?这费其候和公子昊是怎么带兵的,简直罪不容诛!”原来费其候是乾武步卒主将,公子昊是黑羽骑军主将。
“这能怪得了谁?”蒙拓连连摇头,“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君上懒得打理政务,荒驰武备。朝堂则上下享乐奢华之风盛行,连年的将大部军费挪作他用,导致兵源补充不上,训练荒废,连维持常备的足数都难啊!”
“唉——是啊,”景岳老眼含泪,无可奈何,“君上被费虞等奸佞蒙蔽,太子亥初却又性格敦厚软弱,致使国之利器掌握于小人之手啊!”
“事已至此,哀叹沮丧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能以弱对强。”蒙拓到底身经百战,虽面临压力,但却不屈不挠,开始谋划,“丹琅军虽然势头强大,但疲师远来,粮草补给难以支持久战。所以我军当避其锋势,不与其决战,大军驻扎在前沿,利用深沟壁垒固守不出,不停派出小股部队骚扰,只待敌军粮草耗尽,疲于奔命之时,我们以逸待劳,自然不战而胜!”
“以逸待劳,此计甚妙,眼下只能如此了。”景岳思索半晌说道,“蒙将军,还有一事,你可如此办理,来日你请了印信虎符,即刻到各营调配兵马粮草,限期集结至北郊大营。费其候和公子昊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凑齐‘乾武步卒’和‘黑羽骑军’的常备兵员。”
“哼哼——”景岳冷笑一声,“到时候,我定然奏请君上,治他们个懈怠军务之罪,在此非常之时,必然削了二人兵权!”
蒙拓连连称好,与景岳灯下长谈,谋划出兵事宜,直至深夜景岳才告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