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军编制,五人为伍,两伍一什,五什为屯。参加“乾武步卒”考核选拔的这些人是从不同郡县汇集到这儿来的,基本的入选条件是身体强壮反应敏捷,但并不都是久经沙场,甚至有的是刚刚从军不久的农夫,根本没有打过仗,指挥官也是简单的将他们整编了一下。
按军令,这些人以屯为组进行武试,一共分成十个组,共结成十个方阵。黑压压的十个方阵在五百主的喝令声中出发了,校场立刻被踏起的烟尘笼罩。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维持着一定的阵形,当顶着火红的太阳跑出校场,穿过一段很宽阔的荒野后,地势渐高,树木逐渐增多,他们从山岭的北坡攀登而上,由于这是一场体力的较量,最后能成为乾武步卒的只有一百人,而参加选拔的却有近五百人,所以出现了争抢,队形变得散乱,大部分人都在加速,生怕落到别人后面。
犀牛心中并不着急,参加了多次的战役,每一次的死里逃生,使他已经去除了曾经的浮躁,开始的时候保存体力才更重要,离最后的冲刺还远着呢。他迈着很有节奏的步子,调匀了呼吸,使自己处于中间稍后的位置。
山岭坡不陡,但是树木丛生,犀牛估算了一下,按蒙良的说法,从校场算起,翻过山岭,加上坡势,到达目的地估计距离有一百里,就算全副武装,以自己的体力在三个时辰内达到不成问题。
现在犀牛最担心的是蒙良所说的那一百名围堵追杀的精锐步卒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将用什么方式来对付这些候选者。
树林中除了沉重的喘气声和纷沓的脚步声,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懂得节省力气。
和犀牛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不少,有一个人紧紧的跟在犀牛身后,那人身材健硕,面色黝黑,额头沁汗,正是在林中休息时,躺在犀牛旁边那人。
“呵呵,你没掉队啊,从军几年了?”犀牛看见熟人,也很高兴,没有回头,但是却放慢了脚步。
“嘿嘿,二年了,可惜还是个什长,没打过几次仗。”那人从容跟上,嘿嘿笑道,布满汗水的脸上透着老兵的沉稳和一丝狡黠,这丝狡黠是经过生死历练而依然幸存的机灵。
“我叫小七,你呢?”那人自报名字。
“犀牛。你从军的年头可比我多啊,以后可得互相照应。”犀牛答道。说话间,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前方,因为前面到了一片树林的尽头,在林外是一个向下的缓坡,跨度一百多步,没有树,长满了过膝的青草。坡的尽头向上是更高的山坡,半山是更密的树林。
很多穿过树林的士兵一阵欢呼,仅仅因为一块下坡的路。这些人迎着山风举着长矛向下跑去,有一些甚至躺倒在草丛中,仰天喘着气,要休息一下。犀牛来到林边,看着身旁纷纷跑着的士兵,心里突然一动,耳边飘过一些异样的声音,不同于风声,不同于树木的摇动,不同于这些乱糟糟的喊声。
山里长大的犀牛,听力超乎常人,有一种特别的禀赋,尤其是异于身旁环境的特殊声音,无论多么微小,他一定可以感觉的到。正是这种禀赋让他在战场上,有几次在极其恶劣的局面下可以死里逃生,并且凭着阵上的勇猛,他才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升迁到了屯长。
现在,感觉又告诉了他,情势出了问题,不同于刚才的平静,危险来自于哪里呢?犀牛正在思索,小七从旁拉了拉他的衣袖,凑过来悄声道:“不要出去,我们从右侧绕过去。”
“射!”
不等犀牛和小七行动,对面半山的林中突然发了一声喊,“嘣”的一声,是弓箭一起发射的声音,一阵箭矢从林中飞出,纷纷落到短坡上跑着的、躺着的、站着喘气的士兵身上。原来蒙良在半山林中伏下了五十人精锐步军,借着山势对着蜂拥而来的人群不停的放箭。
由于是测试,所以箭头无锋,而且包了厚厚的几层麻布,但是射到身上、脸上、腿上也是疼痛万分,一片青肿,问题是箭头沾了漆,被射中要害是不能过关的。
暴露在视野当中的士兵登时乱成一团,一些人向回跑,一些人被惹起了性子,迎着箭矢向上冲去。
“放!”林中又一声喝,几十根用布包着矛头的短矛飞出,这杀伤力比箭矢要大得多,立刻砸倒了一批人。
“快!”犀牛喊了一声,带着小七向右侧插了过去,一边大喊,“快跟着我从右翼包抄!留下部分人在林中放箭与他们对射——”
有人指挥,混乱局面立刻有所改观,前行的队伍在草丛中“扔”下一百多人,纷纷跑回林中,一部分开始端着弓弩对着半山树林放箭对射,一部分跟着犀牛从右翼向伏兵后面包抄。
林中的伏兵显然看出犀牛他们的部署,迅速的后撤隐身到丛林当中,这让犀牛他们的包抄小队扑了个空。
就这样,伏兵不停的对着测试的士兵进行的着骚扰,一旦士兵们组织起来回击,伏兵便隐身撤退,大约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犀牛他们已经疲惫不堪,气喘吁吁。
剩下的人很多也是丢盔弃甲,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犀牛和小七稍稍休息了一下,整整衣装,扛着长矛便要上路,这时身边一个人“噗通”的摔倒,长矛扔出去老远,满脸涨得通红,汗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不停的喘着气,像风箱一样。
犀牛动了恻隐之心,将自己的水袋解下,将仅有的一点水淋到那人嘴上,那人身材瘦小,藏在甲胄里,身上的装备像个小山。
“哎,你怎么混进来的,这身板能吃的了这个苦么?”犀牛解下那人的弓弩和箭囊扔到一边,“你反正也过不了关,还背这个干什么啊。”
“回去吧,这儿不属于你了。”小七拍着那人的滚烫的面颊说道。
“不,不……我要爬过去,”那人刚稍稍喘匀了一点,便抓着装备往身上背,“成了乾武步卒,家里就不用缴赋税和田宅税了……家人就能吃饱了。”
这口音立刻让犀牛有了亲切感,“你是北岭的人,我的家乡也在那儿。”犀牛看着甲胄里的小脸笑道。
“是啊,我是北岭南坡的,我一定要走到底。”那人一高兴,紧紧的抓住了犀牛袖子。
“行了,”犀牛看着这个瘦小而年轻的老乡,叹了一口气,将刚刚摘下的弓弩和箭囊背在了自己身上,“我给你背着,小七,你给他拿上长矛。”经历了一番磨砺,现在小七和犀牛像生死弟兄了。
“你小心他拖累我们。”小七不情愿的又扛上了一只长矛。
“哎,猴子,”犀牛将那人拽了起来,“你怎么混进这五百人中的,你这么瘦!”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叫猴子?!”那人做个鬼脸,诧异的问道,“我这么有名么?嘻嘻……你叫什么?”猴子没有了重负,轻松了起来,嬉皮笑脸的,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
“呵呵,你这身板……怎么看,都是个没毛猴子啊。”犀牛刚把猴子的装备背上身就有点后悔,因为马上觉得有点吃力,盲目的义气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立刻受到考验。
“我叫犀牛。”犀牛大声说道,“你这是拼命啊,选兵的那个胖子真是个瞎子!”
“嘿嘿,我给选兵的人五石谷子,他就让我来应试了。”
“啊?!五石!哼,这个家伙,明知道你就是来了也是白费功夫,还得被赶回去,还吞你的谷子。”犀牛恨恨的说道,心想自己还被勒索了一石谷子呢。
剩下的路途再也没有了伏兵的骚扰,但是这些人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不停的有人放弃退出。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犀牛和小七又提前把装备帮猴子背好,免得穿帮。
犀牛一边忙一边对猴子说道:“我们可得小心点,让蒙良将军瞧出来破绽,你那五石谷子可就白费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疲劳大军下了岭,纷纷拄着长矛挪出了丛林。在落日余晖中,犀牛远远的便看见蒙良的战车,蒙良正笔直的站在上面,左手依然扶在剑柄上。五百主站在战车的旁边,像一个大的肉球,在战车的前面正对着犀牛等人的是一百名手持戈矛虎视眈眈的武卒士兵。
“上!击倒他们。”孟良极其无情的挥了一下手,那一百名士兵喊了一声“杀”冲了过来。
面对如狼似虎般冲杀过来的武卒伏兵,疲惫到了极致的士兵们没了斗志,纷纷开始后退。
从不肯轻易服输的犀牛被冲击过来的武卒激起了血性,激发了体内最后的力量,他反而大喝一声,“拼死冲到最后,为了什么啊,杀啊!”挺着长矛迎着蒙良而来,余下的一百多人清醒了过来,重新提起斗志,嘶喊着跟在他身后向前冲。
蒙良的士兵分为两屯,分别列为横五纵十的长方阵形,长矛向前,在屯长的指挥下直冲过来,虽全速奔跑,但阵形不乱,显然训练有素。
刚刚跑完全程的待选士兵,不等喘匀一口气,便面临又一个残酷的考验,犀牛带领这群疲惫之众刚一交阵便被蒙良的两屯人冲得七零八落,被他们连刺带打,立刻倒下去二三十人,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有的士兵已经疲劳到了极限,不等拼杀,被蒙良的人一撞便仰面而倒。蒙良的武卒迅速的将犀牛他们剩下的人分割在两个包围圈中,开始一次次的冲击,不断的有人倒下。
犀牛舞动被布包着头部的长矛,反而愈战愈勇,接连捅倒两个武卒,那两个人没有料到犀牛负重奔跑半日后居然还有此神力,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一个武卒手持长矛正从背后刺向猴子。“我打死你!”犀牛大吼了一声,横过矛身,一下抽在那个武卒胁下,喀的一声,那个武卒被打断了一根肋骨,摔倒在地。
“猴子,小七,我们三个背靠着背,小七!快过来!”犀牛将猴子一把拉了过来大声喊道。小七杀开一条路冲了过来,靠在犀牛和猴子身后,三人成品字形与武卒对抗,在“叮叮当当”的武器碰撞声中,边拼边移动,忍着身上、头上的伤痛,不断的冲击武卒的包围圈。
其他正在奋战的士兵看到犀牛结成的阵形,效力不错,也纷纷效仿,并且一个一个并入犀牛的小阵,居然在犀牛、小七和猴子的带领下,形成由二十多人组成的圆形阵,密集的长矛对外,如同刺猬一般。参加武试的步兵被击刺而倒的速度立刻大幅下降,反而武卒伏兵被击倒的人数越来越多。有样学样,另一个包围圈中余下的士兵,立刻在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的组织下结成了另一个“刺猬”阵形。
防守的圆阵一成,双方立刻成了均衡之势,变得旗鼓相当。
蒙良对身旁的胖子五百主点了一下头,胖子飞快的跑到阵前,大喝一声:“停——”令行禁止,对峙双方立刻停止了战斗,但依然矛头相对,无一人松懈。
“搀扶伤者,列队!”五百主胖子又是一声大喝,双方开始纷纷扶起伤者,狼狈万分的列成两阵。
蒙良大踏步走来,手扶剑柄,看着犀牛这些汗透衣甲的士兵,赞许的点点头。
蒙良看着犀牛问道:“叫什么?”
“张颜玉,他们都叫我犀牛。”
“好名字,美颜如玉。”蒙良忍俊不禁,看看犀牛黝黑的大脸和肌肉虬结的身板,张颜玉这名字实在是有点不贴谱。
“全副武装,疾行百里,尚能临阵不乱,指挥同袍,奋勇杀敌,当得起智勇啊。”蒙良频频点头,“此次考核,你为第一,任你为乾武步卒之屯长。”
“谢将军!”犀牛内心是喜不自胜。
“你呢?”蒙良向小七问道。
“刘七,在家里排行老七。”小七挺直了脖子大声喊道。
“可任什长,比七多三,你升职了啊。”蒙良居然也能开玩笑。
蒙良走到猴子面前,脸沉得老长,喝道:“你,出列!”猴子吓了一跳,规规矩矩的站了出来,心中忐忑不安,低下了满是青肿的脸。
“机警狡黠,百转心思,你们以为我眼瞎么?!”蒙良铁青着脸训斥着,犀牛和小七心里暗暗叫苦,他们的花招没有骗得了蒙良。
蒙良又走到胖子五百主面前,低头对着他厉声说道:“你搞得太过分了!居然利用步卒初选之便,大肆索要贿赂。”蒙良咄咄逼人,胖子慑于他的气势,缩成了一团,向后直躲,作好了挨打的准备。
蒙良又逼近了一步,吼道:“你当我这儿是什么?是你们发财的地方啊?!”
蒙良看一眼犀牛,又盯着胖子说道,“能选出好的步卒也就罢了,可你……”蒙良握紧了右拳,用左手指着猴子,“你这不是让他去送死么!”终于按捺不住,“嘭”的一拳打在胖子的大脸上,胖子就势滚倒在地。
“来人——把他拉下去,痛打五十军棍!”蒙良怒气勃发,声似洪钟,“降为什长,即刻发往怀恩郡前线戍边。所得贿赂,充作军粮!哼!这次费虞上卿也保不了你。”胖子哭嚎着被两个武卒拉了下去,被一直拖到树林边。
听着胖子的惨叫,犀牛和小七他们心里异常痛快,被胖子欺辱、打骂、勒索的怨气一时得到发泄。
蒙良锐利的目光又盯向猴子,“他已受到惩罚,猴子,至于你么……”
猴子吓得胆战心惊,心道这个蒙良太厉害了,行贿和作弊的事不但败露,连自己的诨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念你老母患病在身,父亲年迈,违例初衷也为尽孝,且留在我营中,喂马一个月,以观后效。”
“谢将军大恩!”猴子噗的单膝跪倒,感恩涕零。
“凡负重疾行,奋勇向前,现依然挺立者,”蒙良看向这些扶伤携弱的士兵,“皆为我——乾武步卒!”
说罢跳上战车,策动战马,战车辚辚启动,沿路缓缓而行。
“噢——”士兵一阵跳跃欢呼,浑然忘了遵守军纪,忘了伤痛,忘了疲累。跟在蒙良战车之后,三三两两,相互携扶,口中不断喊着:“乾武步卒,纵横天下;乾武步卒,纵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