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无月的夜晚,山里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林中不时传来夜枭的鸣叫,偶尔夹杂着野狼的哀嚎,给夜更增添了阴森恐怖。
“太他妈森人了!”犀牛揉着蹲酸了双腿开始嘟囔,“放着好好的寨子不待,提前跑到这深山老林里蹲着,这不发羊癫疯么。”
“关肃和胖子他们居然能守得住,真是开了眼了。”小七凑了过来,哈出一口白气,这夜晚还是很凉的。
“要是守不住,才开了眼呢!”是墨非这家伙的声音,“寨门弄得跟铁桶似的,放条狗都守得住!”黑夜中,只看见这家伙的眼睛闪闪的。
“你这家伙的眼睛别看我,跟狼似的。”犀牛去挡墨非的眼睛,被墨非一下打开。这时旁边的战马打了一个响鼻,连带着一群战马都跟着躁动不安,这些马嘴上被衔上了木棍,马蹄上包着破布,以免行进中发出过大的响动。
黑暗中,墨非一路看过去,仔细辨认着每一个人,犀牛、小七、盗魁、三手……一共一百五十多人,三十多匹马。原来墨非从渡口处回寨后便安排了关肃和胖子带五十多人守寨,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溜进了山里,将寨门堵死完全是为了迷惑李射。
“劫营,”墨非着重了一下语气,“知道么,我们今夜去劫营。”
“你真失心疯了,”犀牛又开始嘟囔,“弄一帮盗贼去劫人家先锋大营,五百多人,训练有素,这不找死么!”犀牛的心情因为猴子没死而放松,话又多起来。
“抱怨什么?抱怨什么?”墨非冲着犀牛低斥,“再动摇军心,小心我立刻斩了你!”
墨非拍了拍身边一名小个子山贼,那家伙很沉默,非常沉默。
“你看看,他多好,”墨非从来不放过任何教训犀牛的机会,“从来不抱怨,从未抱怨过!”墨非忽然发现,那小个子真的很朴实,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在记忆中,从墨非看见他第一眼起,他好像就没有说过什么话,墨非很满意,他喜欢这样不辞劳苦,一心做好自己事情的人。
“哎?他好像基本不说话!”墨非对他大感兴趣。
“他根本就是个哑巴。”三手终于憋不住了,又加重了语气,“根本不会说话!”
“啊?…..”墨非吃瘪了,但立刻转移了话题,“山里的夜晚真的很冷!”
“时候到了,准备动手!”墨非摩拳擦掌,兴奋的不得了,“抢劫大户了,金钱、粮米、美人,统统抢光!”
这让盗魁这些强盗出身的人很兴奋,甚至有点跃跃欲试,好久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了。
“小七!”
“在!”
“你带三十名弓箭手潜到李射后营,将那些浸了油的火箭备好,听我响箭为号,点火后一齐射他粮草辎重,看犀牛冲营,立刻撤向埋伏地点,不得有误!”
“得令!”
“犀牛!”
“这不在这儿么!”
“你带二十名轻骑潜到李射侧翼,看小七火箭发射为号,一齐冲营,但见李射前来接仗,只许败不许胜,引其至伏击地点处,不得有误!”
“这个简单,逃跑我拿手。”
“盗魁、三手你二人各领五十人伏于埋伏地道路两侧,看见李射追来,放过他前军,对宋明所领后军齐射,往死里射,宋明定然溃败!”
“得令!”盗魁应了一声。
犀牛问了一声:“将军阁下,那你干什么呢?”
“嘿嘿!”墨非晃了晃头,“我迎头拦截李射,你们看我怎样将其生擒活捉!”
犀牛呵呵一阵笑,道:“你得了吧,小心再被打成猪头!”
李射感觉今天夜里特别的冷,叫人在自己帐中生了一盆火,这温暖的火盆使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家里的日子。他的思绪飘到了家乡,飘到了东北方曾经大乾与丹琅交界的地方。那里的冬天特别的冷,爹娘也是在屋里这样生上一盆火,那炭火烧的旺旺的,人立刻暖了,从手脚开始就一直暖,一直暖到了心里。
后来,丹琅就和大乾开战,连年的征战,死了好多人。后来爹娘在战火中死了,再后来那地方就成了丹琅的国土,再后来就是自己一直向南流浪,最后就遇见了蒙适,蒙适待他像亲儿子一样。他再次感到了冬天烧炭火一样的温暖,他留恋这种温暖,为了这温暖跟着蒙适四处奔波,甚至跟着蒙适投了丹琅。
但是,现在……蒙适倒了,这温暖不见了,一直追随的东西不见了,一直的依靠不见了。这火怎么烧不热啊,还是觉得冷,李射不禁裹紧了披在战甲外面的披风。
李射不禁又想起了墨非,这个人有点讨厌,其实倒也没那么讨厌,眼睛很亮,牙齿雪白,总在那显摆。年纪明明不大,总把自己整的跟从泥里钻出来的似的。这个混蛋总嚷嚷自己是大乾国精锐骑兵黑羽骑的校尉,但怎么看都不像,精锐骑兵没有像他那样的,至少我没见过。怎么就凭空就冒出来的呢,这混蛋有点神秘,最讨厌他那惯常的笑容了,那笑容一出现,恐怕有人就得遭殃……
想着那笑容,李射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墨非这家伙真怪啊,干吗把自己的寨门都添死了,这什么打法啊,他懂不懂兵法啊,真是,他寨后是峭壁,他不想出来了?哎呀不对,墨非这小子没回寨,他根本不在寨子里,不好,上当了!
“传令!”李射懊恼万分,当即大吼一声。但他话音未落,外面“吱”的响了一声,在夜空中传出好远,响箭发令,墨非动手了!
李射飞奔出帐,外面火光冲天,后营的粮草辎重已经被火箭点燃,火箭还在“嗤嗤”的向营里射着。李射营中乱作一团,宋明盔歪甲斜从帐中跑出,看样子刚刚还在卸甲高卧,梦里娶媳妇儿呢。这种人,真要上阵交兵,恐怕第一个交代。
“不要慌,弓弩手防御!”李射连声大叫,开始有人向他身边归拢,另有一些则忙着扑火。
李射刚刚跨上护卫牵来的战马,一片喊杀声便从营地左翼山坡上传来,一彪人马如风冲下,一下撞进李射营中,见人就砍,逢人便杀,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领头的人高马大,气势彪悍,抡圆了手中长刀奔李射杀来,口中喊着:“李射小儿,爷爷今天取你性命!”正是犀牛!
“弓弩手射住阵脚,轻骑兵跟我冲杀!”李射命令刚一下达,仓促集结起来的弓弩手便开始不停的放箭,犀牛冲势立刻受阻,甚至有人拨转马头准备逃跑。李射哈哈一笑,喊了一声“杀!”提着长矛冲着犀牛杀来。
其他骑兵一看主帅如此,也纷纷冲了过来,犀牛身后的人哇哇叫着立刻逃了一半,只有犀牛与李射盘旋相斗。不一会李射人马更多,犀牛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了,他大骂一声:“贪生怕死的废物!”抡着大刀一溜烟也跑了。
李射傲气登时凸显,哈哈一阵狂笑,道:“墨非啊墨非,你计虽妙,怎奈所用之人都是酒囊饭袋,你今日不败,更待何时啊,众军兵,跟我追杀,今日不胜不归!”
李射带着一拨人冲在前头,宋明领着大部在后跟随。犀牛等人在前狂奔,不时有人掉队被李射砍杀。
“妈的,这小子跑的真快,别没等到地方,老子都给报销了。”犀牛骂骂咧咧催马快行。
山路越来越窄,而且逐渐上行,李射身后一个小校喊道:“将军慢行,宋明将军说了,要提防有埋伏。”
“你告诉他,要是害怕就让他暂且回营,我擒了墨非功劳归他!”李射哼了一声,“就是有伏兵,这等货色的人马我又有何惧!”
再奔数里,山势越陡,道路之窄几乎只容一骑通过,两侧密林黑压压的,李射心中不禁忐忑。
李射夸了海口,只得继续冒进。突然听得喊声四起,两侧林中箭矢滚石俱下,立刻将李射军截为两段,小路迅速被石头添死。说来也怪,伏兵弩箭都向宋明后军招呼,打得宋明连滚带爬缩了回去。
一直败退的犀牛又领人返身杀回,李射的前军立刻溃散,剩下十余骑被团团围住,
李射横了一条心,冲开犀牛等人攻击,一骑独进,直冲入无人之处。
墨非正站在李射视线所及尽头,一样的漫不经心,一样的吊儿郎当,笑嘻嘻地看着李射,黑夜中不知道他是否真能看到什么。
“又见面了,李射将军,别来无恙啊!”墨非笑道。
“来吧,”李射将矛一抖,身下战马碎步蓄势,一触即发!
“李射!”墨非大喝一声,没了往日的痞气,取而代之的是乱世战将都少有的杀气和威势,“今天让你死个明白!”
墨非步行,手持双戟,渐渐向李射走进,压迫的李射有点喘不过气来。
“知道你为什么败了么?!”墨非质问。
“我没败!”李射内心崩溃,骄傲之心却让他似图狡辩,“宋明贪生怕死,士兵绝地求生逃散,与我何干!”
墨非不理他,向他咄咄紧逼。
“你败在身为大乾国人,却认贼作父投靠丹琅,助纣为虐屠我族人!”
“你败在对你形同再造的蒙适身陷囹圄,你却熟视无睹!”
“你败在骄纵浮躁,目空一切!”
“你败在明知做错,却还固执己见!”
墨非手持双戟,每喊一声,便攻出一招,说了几句话,已经“叮叮当当”攻出十几招,李射心神动摇,额头出汗,只有招架之力,却无还手之功,不停的退却。
最后墨非双戟一挥,却扫向了马腿,那马“噗通”栽倒,将李射摔出老远,长矛也离了手。
墨非收了双戟,慢慢走到李射身前,俯下身看着他,嘴角上翘,笑了一下,轻声道:“骄兵必败,李射!”
那话慢慢的,有点语重心长。
“李射,”墨非转身向山下走去,犀牛上来绑了李射。
“你太聪明,免不了浮躁,若静心仔细想想,我这计策瞒得了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