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巍山望云峰愁云密布,劫后余生的盗魁山寨一片惨淡,到处是断瓦残垣。
盗魁习惯站在大堂中央,但没有办法站在榻上了,因为木塌已经被烧毁。也不用眺望远山了,聚贤堂四处没有遮拦,被烧剩的几根柱子还苟延残喘的冒着几丝青烟。
劫人者反被劫,真是莫大的讽刺,痛苦、悲哀、可笑、万幸,盗魁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想痛哭一下,四处望去却没有更宽阔的肩膀依靠。
盗子徒众们或远或近围在四周,但却没人靠近盗魁,免得自找晦气。那两个儒生笔记神奇般的健在,居然衣裳光鲜,面目整洁,不知道刚才躲到什么安全的去处,盗魁甚至想要不要向他们请教一下藏身自保的诀窍。
一个儒生居然闲极无聊的咳嗽了一声,立刻传染了几乎所有的人,大家凑趣似的咳成一片。
除去死伤的,逃散的,盗魁的队伍大约就剩一百多号人,还好几个头目逃命的本领实在高强,看样子毫发无损,而且时不时有人归队,这让盗魁还有些欣慰。
“说说,你们都说说。”盗魁感到身心疲惫,从来没有的挫折,但日子不还得过么,“挨个反省,临阵脱逃,自己应该受什么惩罚!”他勉强维持着声色俱厉。
一个儒生笔记刷刷的在绢上记着,这成了他的习惯了,而那个不久前刚拉上山的儒生却目光有些呆滞,愣愣的看着盗魁。
“盗子先生,”三手跪着爬出来,“学生以为,这次教训给我的提示是,山寨平时太多的时间放在了治学,而荒废了武备,所以强敌一来,才导致不战自溃。”
“嗯,”盗魁有点心不在焉,一眼看见鲸广正跃跃欲试,试图开口,盗魁一看见他就有气,但依然强忍着点点头。
“大哥,”鲸广好像还有一肚子委屈,也忘了应有的礼仪用语,又用和盗魁一起坐牢时的称呼,“我看也是,你说一个强盗,不守着的山寨好生经营,却学什么百家学子治学,每天把我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聚在一起之乎者也,这不自讨没趣么!”
“你说我应该做些什么?”盗魁要气冒烟了,就要发泄出来。
鲸广不知死活,唾沫星子直飞,继续说道:“所谓空谈误国,空谈不也误盗么!强盗么,就是以抢东西,抢女人,杀人为己任……哎,大哥!”不等他说完,盗魁一记飞脚踢到他下巴上,紧跟着拳头像雨点似的砸了过去。
“妈的,别跑,给老子站着!”盗魁死死拽着鲸广,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强盗本事,我现在就打死你,免得下次真的把我给毁了!”
“这帮畜生,平时把你们当人看,”盗魁打得热闹,说的激愤,“不好好学点做人的根本,却阳奉阴违,将我讲的道理都他妈就大粪吃了,要是懂得礼义廉耻,你们能临阵脱逃么?”
“大哥,他们太厉害了啊!哎呦——”鲸广头上又挨一拳。
“大哥,我真的迷路了啊!哎呀——”身上又挨一腿。
“这你也记载?我踢死你!”盗魁一眼看见不停在记录的儒生,上去一脚,那儒生“呃”的一声滚出老远,差点没咽气。
盗魁打跑了鲸广和笔记,稍微出了点气,但还是不解恨,准备再找个倒霉的,他用凄厉的目光一路扫过去,喽啰们纷纷向后躲闪,生怕遭殃。
他的眼光突然停住了,发现一个人正在看他,不,确切的讲那是八个人,那些人歪歪扭扭的靠在那,看的盗魁有点莫名其妙,那些眼光里含着可怜,含着惋惜,含着怒意,有些嘲弄……
这些人破衣烂衫,执刀背弓,携弩持剑,几乎武装到了牙齿,都在看着盗魁,好像在看一个可笑的小丑。
最可气是为首的那个人,抱着膀,歪着头,嘴角微翘,带着促狭的笑,微眯着的眼睛射出如电的目光,直看到盗魁的骨头里。
这家伙自然是墨非,很显然,他们来的有点晚,抢劫强盗老窝的计划泡汤了。
“来晚了!”这是个哭腔,明显发自于墨非的嗓子,“我说早点走,你们不听,看看,看看吧,让人家琥国人抢过了,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咦?!”盗魁差点没气绝身亡,居然还有人站着排等着打劫强盗?!而且排队的不是女人就是叫花子。
“哈哈哈,你看看,”犀牛那家伙肆无忌惮的笑着,对着墨非道,“你埋怨谁啊,要抢劫直接来就是了,非要布置些逮耗子的机关,耽误时辰了吧?这回好,恶有恶报,我现在还累着呢。”
墨非挠挠头,作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嘟囔道:“谁知道那琥国小姑娘那么强悍,直接把山寨挑了!”忽然起身,迅速的在每个人头上打了一下,又回到了原位。
“清醒,保持清醒!”墨非喊道,背对盗魁,开始推搡着自己那些昏昏欲睡的部下,就当盗魁不存在似的。
“清明在躬,”他拍拍自己的头,“清明在躬,懂么?”
“胖子,你走神了。”他踢了胖子一脚,因为胖子正在看一只被火烧熟了鸡,而其他人对清明在躬则表示了十二分的迷惑。
关肃先是摇头,后又点头,直接导致墨非看了他好一阵,最后确定他是饿昏了头。
盗魁干脆坐在地上,有趣的看着他们表演,心里不停的寻思,他们是怎么跑到自己跟前的。
“盗子先生,”墨非对着盗魁做了个揖,悄声说,“节哀!千万别伤了身子。”
“你认识我?”眼前这个人自己从来没见过,居然认识自己。虽然在乾中“醉乡居”那晚盗魁也在,但是并没有和墨非直接照面,所以并没有认出墨非就是那个小叫花。
“是啊。” 墨非又显摆他的白牙了,那笑没有丝毫善意,“天涯何人不识君啊!”
盗魁叹了一口气,一点脾气没有,意兴阑珊,“走吧,大爷今天不做买卖。”
“买卖,”墨非似乎不懂,“什么买卖?”
“大爷们今天不劫道了,妈的,从良!”盗魁怒吼一声,忽然感觉不对,**才叫从良,便连忙改口,“老子改恶从善,你们快滚,小心我一会儿改变主意。”
“嘿嘿嘿,”犀牛看着盗魁直笑,用手指着墨非,“不是,那什么,这家伙今天是来劫你的寨子的,你弄错了!”
他又向四周看了看,惋惜的道:“不过,看样子,没什么可劫的了。”
“是呀,”盗魁吐了口气,“被人劫过了。”
墨非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他用左臂一下勒住了盗魁的脖子,右手握拳,“呯、呯”的开始捶打盗魁的大头,盗魁措手不及被逮个正着,拼命挣扎,无奈那手臂像铁箍一样坚固根本撼不动。而拳头则像锤子般落下,盗魁头上立刻生起无数血包。
“看看,看看!”墨非大喊着,惊醒了所有的人,“一个小小的挫败,你就变成这样,还盗家始祖呢,愧称七尺男儿!”
“也让你头脑清明清明。”那家伙没有停手的意思。
反应过来的盗子门徒们抄起手边的家伙围了上来,犀牛等人立刻散成半圆,将手中弓弩对准了他们,局面一时僵住了。
胖子还在盯着远处的“烤鸡”发呆,因为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在撕扯那只鸡。
墨非反而放下了盗魁,而盗魁像被打傻了似的呆立不动,居然没有想还手的意思。
“知道这是什么吗?”墨非从胖子手上抢下了丹琅弓弩,故意大声喊着,“丹琅国上将军炎天打制的玄机努!”拉动机关,“啪”的一声,贯穿了那只野狗的脖子,将野狗钉死在“烤鸡”旁边。
“玄机努,是可以连珠发射的!”墨非不停的拉动机关,对着野狗尸体迅捷的把弩匣中的十只箭一气射光,使野狗迅速的完成了向刺猬的进化。
“不要尝试了吧!”墨非将空弩扔还给了胖子。盗贼们看着黑漆漆的弩匣,放弃了躁动的想法,气氛缓和了。
“你是什么人?刚才在林中发箭救我的人就是你!”盗魁终于听出来救命恩人的声音,看来眼前这帮叫花子不是来胡闹的。
“大乾黑羽骑校尉墨非!”墨非又掏出那块令牌举到盗魁面前,这次他没有立刻收起来,让大家看个清楚。
黑漆漆的铁牌上面铸着一只鸟,展翅欲飞。在鸟的下方是一个篆体的尉字。
“在哪儿捡的……”犀牛没等一句话说完,早挨了一脚。
墨非慢慢将铁牌放到怀里,挺直了身板说道:“黑羽骑将军公子昊,命我剿灭尔等盗寇,如若反抗,格杀勿论!但,又交代……”
这关系到盗魁等人的未来命运,大家都提起了精神。犀牛等人也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心中暗笑墨非又搞出了新花样,也伸着脖子静听。
“公子昊是国家栋梁,”墨非停了一下,景仰的神色做得十足十,“说道国家正是危难之时,存亡之际,也是需要人的时候。”
“等等,”关肃越听越不对劲,墨非在醉乡居可不是这么说的,“公子昊和费虞不是矫拟伪诏,欲行篡位的大乾奸贼么,怎么成了栋梁?”
“死脑筋!”墨非呵斥一声,嫌他捣乱,“宣召即位自然是篡位奸贼,可现在他又不即位,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大乾公子,自然又变成栋梁了。”
“这……”关肃连连摇头,显然想不明白,这奸贼和栋梁是能变来变去的么。
“所以,”墨非看着盗魁,眼中满是真诚,虽然看着蛮虚伪,但说真的,犀牛他们从来没看到墨非这么正经过。
“公子昊说,如果盗子先生肯放弃占山为寇、为祸百姓的营生,转而投效公家,共同抵抗外虏,他愿不计前嫌,拜先生为一方讨虏将军,驰骋沙场,光复河山,先生日后必然光耀千秋。”这一番话直说得盗魁和一干手下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了。
“你看看,这多好,非得用那些阴谋诡……”犀牛没等说完,便被关肃使劲踩了一脚,立刻禁了声。
“况且,丹琅前军距此不足百里,今日就算不被琥国烧寨,他日被丹琅踏平也是难免的事,先生难道还有另外的去处么?”墨非看看盗魁有些动摇,继续加了压。
“哎,”墨非碰了碰盗魁,露出他招牌笑容,轻声说道,“公子昊跟我说,他也是十分向往先生的学说的,希望有朝一日能当面聆教呢!”
这回盗魁是有点眉开眼笑了,墨非就势揽住了他的肩膀,像个知己一样,右手指着翠巍山南方,那里有一条大江,正波涛汹涌奔向东方,“你看,我们两下合兵一处,这就横渡饮马江,投到对面会猎城去,城主公子嵩是先王最小的儿子,必然会夹道欢迎。”
“然后再向北与公子昊会合,”墨非纵横开合,指点江山,“领十万精兵铁骑,与丹琅军主力会战,一举将他们赶回丹琅去,到时候,你我就是国之栋梁啊,将与公子昊一起名垂青史!”
这一番话只听得犀牛心头暗笑,浑身发冷,心道和公子昊一起名垂青史不大可能,遗臭万年可是铁定了。而盗魁和关肃等却听得血液沸腾,心向往之。
“到时候,” 墨非简直让人以为是推心置腹了,“大乾国疆域巩固,百姓安居,你要是不想为官,依然向往山林,还想做聚众为道,公子昊势必会夹道相送,挥泪告别!到那时,老百姓也有粮有钱了,你作强盗自然抢的也宽裕些,我看这寨子还得拓宽啊,哈哈……”
“不,不,我是决计不做强盗了。”盗魁连连摆手,心想有了世袭的爵位谁还作强盗啊。
“不!”犀牛大声道,“我看还是做强盗划算,就像粮仓里的耗子,什么也不用干,吃得又肥又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