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巍山望云峰,盗魁大寨聚贤堂。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虬髯鲸面的男子静静站在榻上,向外望着远处波澜起伏的群山,心绪有些不平静。
榻上还席地坐着十几个人,这些都是寨中的大小头目,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正在议论着什么,不时偷看一眼站着的首领盗魁,没人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因为盗魁自诩以法家准则治理山寨,管理群盗有条有据,奖惩分明。
“来,讲学!”盗魁压低嗓音说道,之后肃然坐下,端正姿势。盗魁一向认为自己做强盗是迫不得已,完全是时势所逼,在这人心不古的世道,做盗贼可能是最有前途的职业。
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是以学者自居的,他认为,只有伟大的思想才是亘古流芳的。所以,就有了每日午后聚贤堂一个时辰的讲学时间,他要让他的徒子徒孙做世上最有学问的强盗。
强盗么,当然是强盗之学,他效仿百家叫法,称自己创立的学派为盗家。讲学的模式无非两种,一是自己立题,自己解题,整个时辰完全由盗魁一个人滔滔不绝,宣讲不停,此为经。二是由他人提问,盗魁解说,一问一答,妙趣横生,此为论。
同时另设现场笔记两名,随时将盗魁思想精华记录在案,日后再结集成册,以便流传后世。笔记一般是由在山下强行拉上山的儒生担任,反正这种儒生遍地都是,不管有没有学问,反正能听话写字就行。
盗魁清了一下嗓子,看了一眼现场的笔记,右侧那个是刚拉上山的一个书生,面目清雅,颇有道骨。
“讲学开始——”一个徒孙级的强盗喊了一声,屋中立刻鸦雀无声。
“昨天,”盗魁尽量使声音和缓庄严,“为师和各位学子详细论辩了‘小盗窃铢,大盗窃国’这个议题,当时大家讨论的非常热闹,认识的相当透彻,而且为师嘱咐你们回去后要勤加思索不断练习,你们做到了吗?”
盗魁为了区别自己与其他盗寇的不同,严令手下与其见面必须称盗子先生,老师之类,而小盗贼则自称学生。
“尊老师教诲,学生们铭记在心,散学后更是勤加思辨,相互探讨,几欲废寝忘食,昨夜一直到子时方睡。”说话的是一个叫鲸广的强盗,他是盗魁最得意的门徒了,一般和盗魁的重要应对,小喽罗们都推选他作为代言,他也仗着曾经和盗魁一起出生入死,俨然以二头领的身份自居。
这时盗魁又问起昨天讲学的内容,鲸广当仁不让的从人群中爬出来对付。其实昨夜鲸广和小强盗们喝酒、掷色子、投壶赌钱来着,一直到东方泛白才躺下,他还说早了呢。至于“小盗窃铢,大盗窃国”那有何难,鲸广认为无非是说小偷小摸没前程,窃国篡位才神气罢了。
“嗯,孺子可教也。”盗魁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昨夜前院喧嚣吵闹,一夜未休,扰得我整夜未眠,正要责问你呢,原来是莘莘学子在探讨学问,呵呵,不负为师苦心之教导啊!”
盗魁望着下面频频点头的门徒们问道:“看样子你们都参与了,呵呵,不错不错。”
“学生们都参与了,盗子教诲,不敢懈怠!”底下的门徒异口同声的回答,生怕落后被盗魁揪出来单独提问。
“嗯,一个个红光满面,看样子收获颇丰。”盗魁大感欣慰,“谁来讲讲自己学习的心得啊?”
鲸广心里不住的叫苦,那一个个红光满面,不是学养增长的气质显示,而是追讨前夜赌钱欠账,闹得大打出手所致。这要提问更是要命,要是问自己,勉强还能蒙混过去,可下面这帮兔崽子们,大字认不了几个,话都说不明白,让他们赌钱、玩女人欺负良民那是好手,让他们讲学问,下辈子都不行。
鲸广倒底是经验老道,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向前几步回道:“学生们昨夜激辩讨论,以三手领悟最为透彻,最贴近老师所讲之意,不妨让他为我们再讲一次,也让学生们开开窍。”
盗魁点点头,缓缓说道:“三手,你来讲讲思虑所得,大家洗耳恭听。”
“老师,我是这么理解的,”那个叫三手的强盗向前爬了两步答道,“其实,宇宙间万事万物的发生变化,都有可能是一种盗的体现。”
“不是有可能是,而是必然是!”盗魁纠正了一下。
“是,老师,是必然是,”三手擦擦额头的汗,这个老师可不好对付,答错了就得挨罚,三手的学问就是这么罚出来的,这是严师出高徒。
“概括的说,就是小偷小摸,小打小闹只能是小贼一个,最终必被王法制裁,为世人唾弃!”三手明显流利多了,“而真正大的盗贼却偷盗了整个国家、军队、甚至据天下为己有,制定王法,再来以律法惩罚其他偷盗的行为。更有甚者……”
三手明显有新的灵感出现。
“甚者什么?”盗魁步步紧逼,作为老师就是要抓住好学生这灵光一闪的时刻。学堂内的空气似乎凝结了,这往往是最紧要的时刻,侥幸答对,必然是赞美和掌声,若是不幸答错,立刻便会鞭挞加身,让人苦不堪言。
“甚者……”三手咬了一下牙,“甚者,万物为上天所盗,天是最大的强盗!”说完后长嘘一口气,心道就是挨打也强过这种煎熬。
“嗯——”盗魁点点头,“不错,对我盗家学说解悟已经登堂入室,而且也颇得法家精髓,呵呵,孺子可教。”
三手匍匐于地,倒退回自己刚才的位置,“谢老师赞!”
“今天不讲经,依然是盗家论学,今天的议题是‘为盗之道’,”盗魁感觉堂上气氛不错,趁热打铁推出新的议题。群盗一听,立刻叫苦不迭,经学尚好,都是盗魁一个人讲,听够了可以偷偷睡觉。这论学之课,可是要提问讨论的,要是稍有不慎,词不达意,必受惩罚。
盗魁咳了一声说道:“三手,你今天才思泉涌,灵光闪现,还是由你来问吧。”
三手心中暗道,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又会是我,唉,顶着头皮上吧。其他的人则长嘘了一口气,看样子今天算躲过去了。
“老师,”三手又爬到前面,“您作强盗时间可谓不长,而且足不出大乾国土,可是最近我听说列国著名的强盗都在频频和你联络,要搞列国盗盟大会,公认推选您为会盟之主,说您是列国盗雄。就连列国的国王和那些大臣们都买你的帐,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因为你领悟了大盗的道理么?”
“就是啊,老师,”其他的人连忙附和,“难道作盗贼也要讲究天道常理么?”
“呵呵,”盗魁心情不错,“今天你们真是问到节点上了。”
“作盗贼的天道常理在哪呢?”盗魁侃侃而谈,“强盗在动手之前,会侦察揣度清楚人家中财物的富足,这才叫心明眼亮;”
“一旦动手时,自己要身先士卒,抢先动手,这才是真正的勇猛;”
“抢劫得手后,自己要勇于断后,保护同伙撤退,当得起忠义;”
“一份财宝摆在面前唾手可得,判断明白是不是敌人下的诱饵,这是智慧的体现。”盗魁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乾中,因抢劫费虞十几车财物差点全军覆没的事情来,看着鲸广便道,“象几个月前在乾中,鲸广探得费虞的十几车家财,当时为财宝诱惑,智慧蒙蔽,被官军下了埋伏,差点命丧当场,这要引以为戒啊。”
“是,老师教诲的对。”鲸广口中答对,心里颇为不满,暗道下命令动手是你盗魁,又不是我。
盗魁说得兴致盎然,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报——”一名巡山的小强盗兴奋的跑进聚贤堂,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震得盗魁打了个激灵。
“慌什么?”盗魁呵斥了一声,他可不想自己的部下这么浮躁,传出去坏了自己在列国的名声。
“盗子先生,学生刚刚在巡山,发现一小队人马进了山,衣着华贵,而且有几匹好马?”这家伙兴高采烈的,显然是个大买卖。
“啧啧,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平时多静坐思考,事到临头才能沉稳持重,老是记不住!哎,多少人马?”盗魁听到这个消息也比较高兴,不禁站了起来。
原来丹乾两国连日交战,战火遍及全国,百姓四散逃命,乾国早没了曾经国强民富的样子,有钱的早跑了,盗魁已经有一阵没有打到大食儿了。翠巍山望云峰的强盗日子也快到了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地步,这就叫强盗家也没有余粮啊。
“大约二十几个人,我看马上的包袱沉甸甸的,看样子好货不少。”那个小喽罗回道。
“哈哈哈,他妈的生意上门,赶快整队出发,快点,你们这帮王八蛋都散了,拿家伙啊!”盗魁一听这个,两眼放光,兴奋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立刻恢复了盗寇本色,也忘了各种行为礼仪规范,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