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上午,双方三十万主力齐集丹乾平原,南北对阵,方圆十余里之内人头攒动,战马嘶鸣。无数的斥候传令,骑着快马,往来各阵之间,将各军联络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丹琅大军从北击南,皆着红色衣甲,旗帜皆以朱赤色为主,结阵待发,铺天盖地,几如燎原之火。乾国大军则背北向南,旗饰甲胄多以玄色为主,十五万人汇成黑色的海洋,此起彼伏,如波涛汹涌。一时间战阵上旌旗招展,矛戟如林,狼烟四起,杀气腾腾。
费其候督率号称步军天下第一的五万精锐“乾武步卒”以五个万人队列在前阵,蒙良自领一个千人队请命作为最前锋,作了誓死的打算,犀牛的百人队当仁不让,成了蒙良的尖刀之锋。
费其候站在战车上眼看无数士兵整队结阵,一时风头无二。心中暗自高兴,与丹琅几次交锋,都轻易获胜,看来蒙拓所谓的丹琅虎狼,不过是虚张声势,此次决战必能大获全胜,加功晋爵没有悬念。远远看见蒙良率领千人正向阵前集结,心中暗自诅咒蒙良和那些军中***最好统统战死,日后父亲扶植公子昊即位时还能少受些阻力。
公子昊将三万“黑羽骑军”分列步军左右,各派了一名将佐指挥调度,正在集结列阵,等待时机冲锋。
乾王熙身着装饰华美的黄金甲胄,坐在国君戎车中,车上旗鼓铎铙、剑戟矛斧俱全,身后竖着高高的乾军大旗,猩红的乾字随风飘扬,自领七万人马作为中军。大军左右各有一百辆驷马战车部队护住两翼。
大军列队整齐,如漫天的黑云般缓缓向前推进,无数的轻骑斥候往来奔跑,回报着军情,传递着军令。大军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几乎行进在队伍最前列的犀牛挺着长矛,指挥着百人队列阵前行,隆隆的战鼓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心脏,自觉心跳加快,热血沸腾。他心中大喊,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此次定奋勇杀敌,不负蒙良提拔之恩。作为一个战士,几十万军队的大会战一生能遇到几次啊。
他看看队伍中的小七,小七咬着牙对他点点头,在小七身后不远就是骑着黑箭脸色凝重的蒙良以及跟在他身侧的猴子。犀牛透过烟尘远远的看见一片红云向自己移过来,那是身着红色甲衣的丹琅大军,同样的是步兵布在阵前,左右用兵车护住两翼,但是没有看到骑兵,犀牛心想,应该是隐在后军吧。
犀牛出身乾军底层,对于太子、景岳、蒙氏家族与公子昊、费虞之间为王位传嗣所做的生死斗争没有切肤体会,不理解也懒得理解,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奋勇杀敌,多立军功,博取爵位。国家大义、效忠君王什么的,对他来讲太遥远,能重回军中冲锋陷阵才是他最开心的。
“破阵、杀敌、拓疆域,成霸业!”丹琅大军整齐的喊声,如闷雷一般响彻四野,铺天盖地的丹琅军如野火一般漫卷过来,渐渐的近了,犀牛几乎都能看到他们的脸孔了。尤其是丹琅中军高高竖起的赤色大纛,上面的狼头饰图和醒目的“炎”字,标明了敌军主将炎天的位置。犀牛深吸一口气,标定了自己今天的目标,斩将夺旗!
“乾武步卒,纵横天下;黑羽骑军,叱诧风云!”大乾中军一阵急促的鼓点之后,整个队伍开始摇旗呐喊,声势浩大,如怒涛拍岸。
当两军相距几百步的时候同时放慢脚步,停止了呐喊,开始重整阵形,准备一决高下。战场上人声骤歇,只剩下轰轰的车马移动以及士兵的脚步声,踏起的烟尘和着浓浓的杀意在空气中迅速的弥漫。
犀牛听到右翼又是一阵急促的鼓点过后,一辆四马战车,从右翼蒙适统帅的车阵奔驰而出,直奔敌阵搦战而去。
车上战士皆着铁甲,车左持弓,车右执矛。持弓的少年甲首面容俊美,神情孤傲,目光似电,稳稳的站在上下颠簸的战车上,弯弓搭箭,瞄向敌阵。
丹琅军右翼车阵几乎同时冲出一辆战车,车左是一健壮甲士,正将弓弦拉满,在奔驰的战车上高声喊道:“丹琅宋廉大将麾下副将宋明,乳臭小儿,拿命来吧!”话音未落,弓弦响处,一只箭矢如飞般射向面容俊美的少年。
那少年嘴角一撇,“嗖”的一声羽箭飞出,射落了宋明发来的箭矢,同时高喊:“大乾蒙适将军麾下李射,丹琅强贼,毙命于此!”手中不停拉弓,连发三箭,一箭射中宋明战车御手左眼,一箭射落宋明盔上雁翎。宋明吓得一缩脖子,冷汗直流,战车御手捂着左眼,疼得哇哇大叫,战车失了准头,向前直撞出去。
李射战车御手技巧娴熟,策动舆马向左避开,车右甲士挺起长矛对着宋明车右前心戳去,那车右躲闪不及,被长矛穿透,翻滚下车。
李射战车打了一个旋,与宋明左侧相对,扬手又是一箭,正中宋明御手咽喉,那御手被向右甩出战车,舆马立刻失了驾驭,向前狂奔,车轮正好刮在李射战车长长的铜车毂上,顿时散了架,战车翻倒,却也将李射战车砸倒,双方车上甲士统统跌落。
宋明在土里滚了几滚,爬起来向本阵便跑,李射从地上跳起,抓了根长矛一扬手,长矛奔宋明后心飞去,宋明听得背后风声,又是向前一滚,避了过去,头也不回,玩命狂奔。
李射也不追赶,拉起自己同车甲士,迅速跑回乾军大阵。
此时双方阵形再次整顿完毕,响彻四野的战鼓敲起,两阵缓缓接近。当进入弓箭射程的时候,费其候发出命令指示,一万名弓箭手突到阵前,张弓搭箭向着天空,“嘣”的一声巨响,万箭齐发,一时遮天蔽日,向着丹琅前军射落,丹琅前军收缩阵形,以盾牌护体,继续推进,但是依然死伤狼藉。
“咚、咚、咚……”的战鼓敲起,公子昊发出铁甲骑兵的冲击鼓声,令旗挥动,黑羽骑军分为两队,以左右互进之势向丹琅军猛扑过去。战鼓阵阵,杀声四起,黑羽骑军像两股黑烟一般直插入敌阵。
丹琅前军弓箭只射了一轮,黑羽骑军便已经冲到阵前,丹琅步军根本无法抵挡铁甲骑兵如怒涛般的冲锋,几乎是一击即散,丹琅步军开始向后溃败,战车则向两翼散开。
费其候在指挥车上看得是兴高采烈,挥动令旗,指挥五万乾武步卒向前冲击,犀牛就等着这一刻呢,不待蒙良将令转达,带着小七等人挺起长矛如飞一般冲出。
乾王熙兴奋异常,站了起来,手搭凉棚,远远观望,费虞在旁哈哈大笑道:“大王你看,所谓虎狼,不过如此罢了,公子昊也带队冲阵了!”乾王熙向旁看去,只见公子昊带着后备骑兵如风般杀向丹琅左翼。
乾王熙豪情万丈,大喝一声,“传令,中军出击!”在震天喊杀中,无边无际的乾军将士在原野中向前扑去。
面对乾军重骑兵的冲锋,丹琅前军纷纷躲避撤向两翼,以暂避黑羽骑锋势。抢先冲击的两万黑羽骑军则汇成一股洪流,杀得性起,向前突进,将步兵远远甩在身后。
突进的黑羽骑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杀到丹琅中军,眼看都要冲到帅旗之下了。只见迎风翻卷的丹琅帅旗之下,全副武装的甲士簇拥着一辆指挥戎车,车上站着一人,威风凛凛,身披红色将军甲胄,脸罩精铁狼头遮面,狰狞恐怖,令人生畏,一双俊目,冷漠睨视,令人胆寒!
“炎天!”一名黑羽骑士喊道。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乾军已经冲到炎天本阵,似乎丹琅败局已定,但黑羽骑军的锋势将尽。面对炎天的沉静冷漠,睨视一切的神情,竞无力再上前一步,武士忽然没了勇气,似乎这一步有万步之遥!
炎天挥了一下手,“啪、啪、啪……”的声音响成了一片,迎接黑羽骑军的是炎天伏在中军阵前的五千名弩手!
此弩是炎天在各国部队常用的弓弩的基础上改良设计,可一弩三矢俱发,百步之内,可穿铁甲,锋锐无二,是炎天一直没有拿出的新式兵器,专门为了对付黑羽骑军的坚实铁甲的。
可怜两万黑羽骑军,大意突进中伏,被五千强弩轮射,人喊马嘶,倒成一片,组织了几次冲锋,都被强弩射回。最要命的是刚刚还在溃退的丹琅前军,现在结成阵形,架着如林一般的长矛反扑回来,散在两翼的丹琅军再次集结,疯狂的对突进的黑羽骑进行合围。
面对如雨般的弩箭和如林的长矛阵,黑羽骑的攻势立刻瓦解,他们抛下无数同袍的尸首开始败退,这形成了一股洪流,演化成了骑兵的崩溃,后退的骑兵和前进的乾武步卒自相践踏,乱成一团。
丹琅中军突然响起号角声,伏于中军两侧的丹琅两万轻骑突击而出,左右互进,如剪刀一般似图将乾军截为三截。同时藏在丹琅中军后面的上千副远程强弩开始发射,如雨的箭矢遮蔽了天空,越过前阵射向乾王熙中军,立刻止住了乾王熙前进的步伐。
费其候正站在五万乾武步卒阵后的驷马战车上呼喝督阵,得意洋洋,心中盘算着如何加功晋爵,突然间风云突变,二万黑羽骑军被炎天伏兵击溃,败退下来的骑兵和正在前冲的乾武步卒自相践踏,死伤狼藉。眼看丹琅骑兵如两枝红箭一般将乾军截断,费其候心道大事不好,立即调转战车,趁着丹琅军合围的空档,甩下大部队,穿插出来,向后狂奔,极尽逃跑之能事,在丹琅军即将合围之时时,迅速的逃入乾王熙中军。
公子昊亲率一万铁甲骑兵正遇丹琅左翼轻骑军,这轻骑兵人人手持弩弓,不与公子昊近距离接仗,仗着轻骑兵的机动灵活,拉开距离,以弩箭攒射。装备丹琅骑兵的武器也是炎天研制改良,是十矢连发的连珠弩,不用上矢,可以连射十箭,对于黑羽骑这种铁甲重骑兵,简直就是恶梦一场,只有挨射没有还手的余地。
以为可以大获全胜的公子昊正好冲在前面,面对泼水一般的箭矢,心胆俱寒,掉头就跑,其所率一万黑羽骑立刻崩溃。乾军攻势土崩瓦解,大军很快被丹琅轻骑兵冲断,成为两截。另一只丹琅轻骑则风驰电掣般冲向乾王熙的中军。
五万乾武步卒和被击溃的黑羽骑残部被丹琅军合围,蒙良挥舞长矛拼杀,同时指挥突围。犀牛杀红了眼,浑身是血,自己的长矛早就折断,只好在冲杀中不停的抢夺,又不停的在厮杀中折断,猴子早被冲散,不知踪影,小七则紧紧相随,二人跟在蒙良身后试图突破一个缺口,无奈丹琅步兵围得严严实实,列成紧密阵形,以矛林向里推进,丢了魂魄的乾军散在各处被逐个蚕食。
犀牛所领百人只剩下不到一半,百将犀牛依然带头拼杀,主心骨尚在,虽然损伤过半,但阵形不乱。
“盾牌手在前,长矛手在后——”犀牛大声呼喝,重新整顿队形,将蒙良护在中心,“小七,护住都尉,向西北角突围!”冲击阵形结成,立刻又有不少人加入进来,二百多人汇在一起,踏着遍地的尸体,向西北突去。
西北方向丹琅步军阵势不密,被犀牛突开了一个小口,眼看要大功告成,又被一股敌军轻骑封住,领头的正是宋明,在他的大声喊叫中,如雨的弩箭立刻将犀牛的冲击挡住,缺口又被合围。犀牛像疯了似的,率领剩下的士兵,不停的冲击、冲击!
蒙适领着战车队,正拼死阻击丹琅轻兵的冲锋,指挥车上御手已被射杀。远远的看见蒙良被犀牛护着陷在丹琅阵中冲突不出,肝胆俱裂,怒吼一声,自驾战车向包围中冲来,阵中有一小将,血染甲衣,在车后紧紧跟随,转眼追上,“腾”的跳上战车,正是麾下少年将军李射。
好个李射,如疯虎一般,挥舞手中铁矛,连劈带刺,杀得丹琅敌军死伤无数,纷纷避退。蒙适驾着这辆战车,愣是突破防线,与蒙良会合到一起。乾军残部军心大盛,汇成一股跟在蒙良之后,向乾野城撤退。
眼看退至城外五里处马岭,山后突出一军,是丹琅前军主将宋廉麾下裨将钱寿辉,领着一千轻骑如风般彪出,骤雨般的弩箭攒射,立刻将乾军残部击垮,蒙适战车首当其冲,驭马被射成刺猬,立毙当场,战车翻滚折毁,车上蒙适和李射也身中数箭,摔落尘埃,被丹琅军兵以矛侧铁钩拖拽而走。
此时日落西山,天色昏暗。蒙良身负重伤,伏在良驹黑箭背上。犀牛左手牵绳,右手持断矛,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跑入山里。至此,犀牛身后一人不剩,五万乾武步卒全军覆没。
二人一骑向前行不数里,来至一棵粗如几人合抱的古槐树下,蒙良“噗通”跌落马下,狂喷数口鲜血,胸前甲衣尽染。犀牛扔下断矛,正要将蒙良扶起,却被蒙良一下推开,这一下力量很大,几乎将犀牛推倒。
“可恨啊——”蒙良悲吼一声,眼中满是愤恨之色,“想我大乾精锐,几十年心血,尽毁于一旦啊。费虞奸佞!国之重宝,尽丧其手啊——”
“只要将军不死,可东山再起!”犀牛咬着牙将蒙良抱起,拖上战马,不想蒙良身子瘫软,再度滑落。
蒙良仰面向天,气若游丝,奋力扯下“临渊”宝剑,塞到犀牛手中,微声说道,“此役之后,蒙氏必被削爵,三世功名,尽付之东流……费虞和公子昊不会放过蒙家的!蒙家如何被诛,大乾暂无良将统兵,乾军必如山之倒,千里江山,恐怕尽数沦落虎狼之手……”
“如此危局……只有一人解得,”蒙良说到这句话,原本黯淡的目光突又亮起,似乎又有了希望,“犀牛!你骑上黑箭,速速突出重围,奔大乾东南边界饮马江北岸,去翠巍山兵圣谷,以此剑为信物,请兵圣启武出山,定能救大乾于水火,切记……”眼中亮光渐渐又暗了下去,命悬一线,眼看大限将至。
“将军……”犀牛双眼含泪,声音哽咽,眼看从军以来,最器重关爱自己的人就要离去,心中万分悲痛,却无从发泄。
蒙良双目突又圆睁,“犀牛,犀牛!将剑送到,莫要负我!小子,小子……假以时日,你定成一代名将……”蒙良语无伦次,就此气绝,死不瞑目。
一代将星,从此陨落。犀牛悲从中来,放声痛哭,黑箭良驹极通人性,见主人丧命,也是仰天悲嘶,双目含泪。
此时丹琅追兵喊杀声渐近,犀牛擦干眼泪,将“临渊”宝剑用布包好,背在身上。用手将蒙良双目合上,有心将蒙良尸身用马载回,却怕行走缓慢,被敌人发现,误了大事。
正犹豫间,发现古槐树身上有一洞,身内中空,灵机一动,将蒙良遗体搬入树洞,外用树枝石块泥土封好,草草葬了蒙良。犀牛做好记号,对着槐树拜了几拜,心中暗道他日杀回马岭,定将蒙良遗骨转移厚葬。
眼见追兵将至,犀牛拜别蒙良,骑上黑箭驹,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