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馆能坐拥莫愁湖东岸黄金地段,是与其主人周铭城所处的地位分不开的!依靠其雄厚家族资本,周铭城投身纺纱行业,不到二十年时间便成了南京城屈指可数的富豪大亨。虽然累计千万家资,但周铭城却行事低调,除了实在无法推脱就任南京工商联会长之外,他与政界、军界再无丝毫瓜葛!
国民党找过他。共产党找过他,青帮头子找过他,甚至连戴笠陈果夫也来过几次。对这些人周铭城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婉言相拒,每日除了打理生意,就是和一帮清客好友喝茶下棋、玩票谈风月。
这一天,闲来无事的周铭城正躺在花园凉亭中的藤椅上闭目养神,管家疯八一溜烟儿地跑了过来。
“老爷——”老管家瞅了一眼周铭城身后轻轻摇着扇子的小丫鬟,然后凑到男人耳边轻轻喊了一句。
“嗯——”周铭城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有客求见——”
“没看到我在睡觉吗?不见——”周铭城突然一脸烦躁,他搞不懂什么人不识时务趁这个时候求上门来。
“他们说是从天津来的——”疯八停顿了一下:“老爷你还是见见吧!”
“我说阿贵你今天是咋了!怎么啰利落嗦起来——跟了我几十年还不明白,我周铭城要是不想见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此时的周铭城忽然一下子从藤椅上做起来,白净的脸膛上流露出无尽厌烦——似乎惹恼他的不是这些不识时务的访客,而是老管家惊扰了自己的午觉。
“他们是日本人——”
“什么?日本人?”周铭城一声惊叫,浑身烦躁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渗人的冷气从脚底冒出后立刻传遍全身!
——日本人!日本人来干什么?一种不详的感觉刹那间涌上心头。
“这些人说什么了?”
“没有!他们一进门就在客厅坐下,并说如果老爷不出来他就一直等着!”很显然管家疯八隐瞒了什么,不然这样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不至于让他失魂落魄。
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这么憋屈地活着——不敢交际不敢出门甚至连找个想好也战战兢兢,不就是为了不引起这帮兔崽子们的注意吗?看来千算万算逃不过人算——这阎王厉鬼还是找上门了!周铭城心中默想着,两眼突然闪出一丝绝望——从日本人占领平津自己就在躲,但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到这里周铭城不由长叹一口气:“阿贵!你先过去,说我马上就到——”
当周铭城跨进客厅的时候,两个来客依然正襟危坐。边上两个老妈子显然已被来人的气场震慑,战战兢兢大气儿也不敢出。
“两位冒着大热天从天津跑了,找老朽有什么事情?”周铭城语气冰冷,斜眼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两个人他甚至连手都懒得抬上一下。
两个来客看到周铭城便一下子椅子上站起,大老远便伸出手迎了上来。但看到周铭城并没有握手的意思便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缓慢放下了抬起的手臂。
“找周先生自然有事相求,还望阁下不要拒绝啊!”来人虽笑容可掬,但生硬的中国话里却是绵里藏针处处透露着不容拒绝的蛮横。
“哼——”周铭城鼻子一横——好霸道的口气,果然是一副虎狼嘴脸。他缓缓几步走到居中的太师椅上,然后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端起雕花方桌上的青瓷茶盏轻呷一口茶水,然后抬起头上下打量起这两个家伙来。
来客五短身材,身着花格西服,脚蹬黑皮鞋,腰背微曲,一副东洋鬼子德行。最可恨的是一个家伙竟然留着日本人特有的仁丹胡——麻辣戈巴兹,小日本太猖狂了。以为这是在你们自己的地盘上?竟连妆也不化一下,太他妈嚣张了!
看着周铭城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两个家伙并不生气。相互交头接耳一番之后,一个家伙走了过来继续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周会长!我们是奉大本少佐命令,请先生出任大日本南京维持会会长!”说完他从西装内兜中掏出一张红色委任状,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
周铭城并没有接住递过来委任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铁青着脸对两人说到:“笑话!南京明明是我中华民国领土,怎么跑出来一个什么大日本南京维持会!还有你那个什么大本少佐,恕在下孤陋寡闻——并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哈哈哈——周先生稍安勿躁!”谁知对面的日本人并不生气,反而一阵仰天大笑:“南京!支那的首都,不过很快就不是了——”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眼睛紧盯着周铭城,栗色眼珠闪现出豺狼般的狰狞。
周铭城几乎要被这两个日本人的狂妄激怒了,他拼命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怒火:“周某一介商人只想做自己的生意,至于你们说的这些周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周某还有事儿,告辞了——”说完一拱手:“疯八!送客——”说完双手一背便想转身出去。
“巴嘎——”身后另一个日本人大骂着正要扑过来,却被为首的同伴挡了回去。
“周先生!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日本皇军势如破竹,用不了多久将占领整个支那。——我想周先生也算南京城一介名流,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他两眼盯着正要说话的周铭城:“听说周先生有个女儿在圣玛丽教会学校读书,好像是叫周颖婉吧——哈哈哈哈!”
“你们!你们敢——”
“哈哈哈!大日本皇军兵锋所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周先生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说完也不管周铭城的反应,将委任状往桌上一方便气焰嚣张地离开了。
“阿贵!阿贵——”甚至没有等两个日本人完全离开,周铭城便大声招呼起管家疯八。
“老爷——”
“快!快带人到圣玛丽教会学校把小姐接回来——”此时的周铭城已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小日本的卑鄙龌龊是出了名的,如果宝贝女儿真得落到他们手里,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看着老爷大汗淋漓的样子,管家疯八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招呼齐几个护院的操起长短家伙冲了出去。
就这样周铭城从上午等到下午,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看到女儿周颖婉的身影,派出去的三拨人也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半点儿音讯。坐在一旁的太太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偌大个周公馆也乱成了一锅粥。
“老爷!老爷——”终于管家疯八回来了,不过他的出现让整个周府上下一阵惊呼。此刻的疯八哪还有先前器宇轩昂、颐气指使的狂傲,他半个肩膀染满了血迹,凌乱白发下面是一张苍白的脸。藏青缎子长袍上刮出几道口子,最惊悚的是一条血迹斑斑的绷带将半个脑袋严严实实包了起来,只留下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
“老爷——老爷——疯八可算是回来了!”他刚一冲进客厅便扑通一下扑倒在地上,如同死了爹娘般嚎啕大哭起来。
“阿贵!你这是怎么了?小姐呢?你不是去接小姐了吗?”看着一身血迹的管家疯八,周铭城不禁心中一惊——果然不出所料,出大事儿了!
“阿贵!你别光哭啊!快说,颖儿去哪儿了?”旁边一直啼哭不止的周夫人也抓着疯八的肩头拼命摇晃起来。
“这儿!这儿——”此时的疯八才恍然大悟,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封沾着血迹的信笺递给了周铭城。
“老爷!兄弟们死得好惨啊!都被日本人杀了,如果不是他们要留下一个报信儿的,疯八也回不来了——”看着周铭城胡乱撕着信笺,疯八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啊——”随着周夫人一声惊叫,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掉落到地上。毫无防备的周铭城也是吓了一大跳,看着地上那团乌黑的东西惊得浑身上下每一根儿汗毛都倒竖起来。
那竟是一只人的耳朵——直到这个时候周铭城才明白了为何疯八半个肩膀会满是血迹。
“哇——”旁边的周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竟在客厅里不住势地呕吐起来。
信上的字迹很潦草——大概意思就是周颖婉在日本人手里,只要周铭城答应出任大日本南京维持会会长,他的宝贝女儿随后便能回到周公馆。他们还警告周铭城不要到巡捕房报警,说只要发现军警出动立刻将周颖婉杀掉。最后他们给出三天期限,期限一过便每天寄一只耳朵或是其他什么回来,只不过不再是管家疯八的了。
“啊!我苦命的颖儿啊——”凑在周铭城身边看完信笺上的字迹,脸色苍白的周夫人终于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妈的!小日本,我给你拼了——”像发了疯已般,周铭城咆哮着将手中信笺撕成碎片,双眼迸射出绝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