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被一双大手揪着后衣领凌空拎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谁,也没心思理会是谁,只是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腾林,便发疯似的一口咬在拎她之人的耳朵上。
“死丫头!还敢咬本将军!”
那人正是金甲将军,也正是祁国第一大将贺鸣,他一怒之下,狠狠一巴掌甩了清城一个耳光,清城顿时耳中嗡的一声,连带着脑袋也懵了。
“你放开她!”白衣少年被祁国的士兵制住了肩膀,见贺鸣打了清城,上身动弹不得,便踢着长腿挣扎不休,贺鸣本就心情烦躁,偏偏还有人在他耳边乱喊乱叫,他一拳挥过去,打在了少年的脸颊上,少年白皙的脸上顿时青紫一片,连带着鼻血也流了出来。
“少爷!”几名褐色衣衫男子突然出现,其中一人一刀砍断了缚着白衣少年士兵的两条胳膊,那两人登时惨叫倒地,一人扑上前来一把将白衣少年抱在怀中,祁国士兵冲上前来,几名男子抽剑抵挡,为那抱着白衣少年的男子做掩护,助其救走小主子。
贺鸣见那少年和那几名男子皆是中原人的打扮,想来不是草原族人,便没做理会,敷衍一般拦截了几下,任那几名男子救走了少年。
他拎着无法再挣扎的清城,走至坡顶边缘,望着被困在坡下的西商族人,突地将清城的身体用双手高高举起来,似是在像下面的人炫耀战利品一般。
达日阿赤和他二儿子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握剑的手不禁紧了紧,贺鸣大声道:“你们听着,要是再不投降,本将军就把这丫头摔成肉泥!”
达日阿赤头望苍天,不禁一阵苦笑,但面色不改,依旧是一副准备随时牺牲的大义凛然,他是一族之长,做不到看着自己的族人去送死。
他的声音威严而浑厚,却难掩心底的一丝悲哀:“我达日阿赤甘愿一死,只希望你放过西商族人的性命!”
众人一听,忙劝阻:“族长,不可啊!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们西商一族绝不会在他人的压迫下求生存!”
“对!绝不投降祁国!”
达日阿赤叹口气:“大家听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不能死在这里,就算是苟且偷生,也不能让我西商一族从草原上消失啊!”
贺鸣听得不耐烦,冷声喝道:“够了!达日阿赤,你以为你的贱命值钱吗?想用你一个人换整个西商?真是笑话!本将军忽然变了主意,今日你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他的话音极为残忍,看了看清城,忽地冷笑道:“好吧!本将军没时间跟你耽误功夫,达日阿赤,就先让你女儿在黄泉路上为你们开路吧!”
话音刚落,便将清城使劲儿的向下一扔,空中,一抹红影无助的坠落下来,清城似乎忘记了害怕,竟连叫喊声都没有,空气在此刻好像已经停止了流动,逼得众人无法呼吸,有些人试图去救她,有些人不忍看她摔下来时的惨状,把头扭向一旁。
空中一阵疾风划过,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清城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在坠地的一瞬间被一个柔软而硬朗的身躯接住,清城看着身下的人,吓了一跳,刚刚差点儿死去都不曾害怕,此刻却害怕了,接住她的竟是三长老的儿子良吉。
而所有过程只是一瞬间,良吉根本就不可能在清城摔在地上之前去平稳的接住她,生死之际,不会给人一丁点儿的思考时间,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笨、却最有效的法子,将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清城做了人肉垫子。
巨大的重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顿时碎裂,清城也被震得蒙了,可她没有性命之危,而身下的良吉,却呕出一大口血,他用最后的力气使嘴角弯了一个弧度,柔弱无力的断断续续道:“月娘,替我...照顾...好...月...娘...”
他的眼前,是蔚蓝天空,若是晚上该多好,就可以看见月娘和阿星了...
此生唯一的遗憾,没有在临死前,见到他的妻子和儿子,可他不后悔,至少他救了清城的命...
清城的眼泪决堤般倾泄下来,她的好阿哥,虽然他们不是亲生兄妹,但却比亲生的还要亲,那样可以不计生死的亲情,是多少东西都换不了、夺不去的。
为什么!腾林刚刚为自己而死,此时,良吉哥哥也为了自己而死,她真的是灾星、是异数吗?她的存在,只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吗?
清城的意识消失在漫天的轰鸣震响声、以及人马痛呼哀鸣的声音中,空气中的青草香被浓烈的火药味儿掩埋,坡上的黄沙被风卷起,极有目的的吹落在牺牲族人的身体上,每一粒小颗粒,似乎不愿这些战士们的尸骨暴露在外,努力的以自身的渺小找到自己的价值。
清城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首歌儿: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滩涂碧翠,佳景清秀
青山峻岭草茁壮
蓝天白云唯此有...
碧绿原野,又是草原儿女围在一起欢歌舞蹈的日子,又是英勇的小伙子们摔跤的身影,还有那温热飘香的奶茶、那肥美多汁的烤全羊、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时脸上的笑容...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天空浓云密布,雷电交加,映的玉皇坡犹如人间炼狱。
大雨打在清城脸上,冰冷的,似刀割,清城微微睁开眼,明明只是日落时分,可此时却黑暗的如同深夜。
清城动了动僵住的身子,发觉自己的身上有个人压着自己,清城仔细看去,竟是自己的阿爹。
清城颤着手碰了碰阿爹的手,冷的她浑身打了哆嗦:“阿爹!”清城泪如决堤,可却唤不回她的阿爹。那个在外威严,对家人却呵护备至,慈爱和蔼的人现在浑身是血的伏在自己的身上,眼睛紧闭,面容僵硬惨白,再不能抱着自己,给自己讲草原上英雄的故事了。
清城四下望去,玉皇坡里,竟是尸横遍野,那些曾经活蹦乱跳的人们,此刻寂静无声的倒在地上,清城的心犹如被凌迟,那样痛,痛到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髓都像是被尖刀狠狠的剜剐。
“啊!!!”清城抬头望向黑暗的天空,声音凄厉如指责:“老天爷!这就是草原儿女信你奉你换来的回报吗!”
清城几乎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喊出这句话了,此刻,她再无力气,心中痛到极致,痛到连话也说不出,痛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清城颓然坐在尸堆里,呆呆地看着满山坡的族人,任暴雨打湿她的衣衫,任狂风吹入她的身体。
突然,她疯也似的笑了,那笑声,是对这无情尘世的嘲弄,如癫似狂,她勉强站起身,笑容渐渐阴沉,口中喃喃自语:“我不是灾星,不是祸水,这一切都是祁国人,是他们加诸给草原的灾难!”
“阿爹,阿哥,腾林,良吉,西商的族人们,清城发誓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清城不会让你们白死的,西商的今日,早晚是祁国的明天!”
她抹去眼眶残留的泪水,紧紧的凝视着玉皇坡的每一处角落,似要将这份仇恨深深的烙印在自己的心中。
温斯年带人赶到时,祁国大军已经屠戮完毕而暂时撤出玉皇坡了,温斯年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一下跪在了地上,仰天痛哭,他寻了好久,才寻到自己唯一儿子的尸首,他的儿子,是黄旗第二营的副将,他抱着儿子的尸首,哭的撕心裂肺。
“二长老,我们找到了族长和三长老的尸首,以及唯一没有重伤的,三小姐。”下属的声音低不可闻,温斯年回过神来,此时此刻,不是沉溺于自己悲伤的时候,大局为重,所以温斯年放下了儿子,站起身来为牺牲的族人做最后一件事——收尸。
玉皇坡下,便是月湖圣地,流淌而下的水流入月湖,整个湖水变为了一片血滩,温斯年眼角尚有余泪,可看着这样狼藉惨烈的玉皇坡,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一向是比较狠心的,然而此时再狠心的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整整五万族人呐!”
“祁国狗贼,我温斯年有生之年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他的衣袍均被雨水打湿,头发也狼狈的披散下来,眼中血红一片,紧握的手颤抖不已,满腔的仇与恨都化为这诅咒般的誓言,一时听去,竟比雷声还要震彻。
坡上的黄沙被雨水冲击着,流淌的鲜血被雨水冲散带离,大雨固然可以冲刷走一切,可心中这份痛、这份恨,又该如何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