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豪华的中餐厅里，雯坐在谢总的左边，谢总的朋友坐在右边。谢总的朋友四十多岁，体形富态，一看便是个老谋深算的商人。
当谢总与他寒暄间，雯听出来其时他是谢总的一个大客户。他和谢总杯盏交错，吞云吐雾，话题扯得很远，从国家政策、社会亮点、生意场上的见闻一直到抽烟、喝酒、打牌这样琐碎的生活小事。
谢总其间偶尔会掉过头来招呼雯多吃点菜。雯开始还拘谨得有些手足无措，后来自已几乎被遗忘了般，在一旁显得可有可无，反而放松了许多。
旁边的两个男人热烈地交谈着，谈到高兴处会嗄嗄嗄地压着嗓子笑几声，不时又神秘地交头接耳两句。
这时宽敞的餐厅里几乎座无虚席，讲话声、碗碟相碰声融会在一起，变成一种低回的蜂鸣交响曲一般，又象被放低了音量的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真正的乐曲声似隐似现，在这交响曲中柔弱无力地回旋着。
雯平生头一次进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邻桌的人个个面色滋润丰满、衣着鲜亮，脸上写着明显的优越感，一看便知是富裕人家。雯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看自已的衣着，干净整洁，但是在这一堆高档服装包围之中显得土气加寒酸了。自已这一身行头来这种场合吃饭本是不合时宜的，雯正低头思量着，胳膊肘被轻轻拉了一下。抬起头来，谢总和那个胖客户正看着她。谢总语气很柔和地问：“你怎么了？”
“哦，我没事。”雯忙笑着道，自己刚才有点心不在蔫了。
“王总想敬你一杯。”
“哦，可是我……不会喝酒。”雯有些为难地想推却。
“这是礼貌，碰一下，就当认识了，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谢总委婉地鼓励着，口气中却透着一股隐而不露的不容抗逆的权威。
雯不是忸怩作态，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沾过一滴冲鼻子的白酒。不过眼下听谢总这么说，也就不好再犟了。
王总的手劲很重，雯手中的杯子被重重撞了一下，要不是抓得牢很可能就会掉下来。雯抿了一小口，火辣辣的味道一路从舌尖烧到了胃囊里。雯紧咽了几口唾沫，一旁的谢总亲切地催促道：吃菜、吃菜。王总则一仰脖子喝干了酒盅里的酒。
放下酒杯，王总向雯竖起了大拇指，一个劲地夸雯爽气。谢总似乎也很满意地呵呵乐着。随后，王总问雯：在谢总公司里做什么工作？
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不禁看了一眼谢总。谢总把话接了过去：“她刚来的，还没安排。”“哦，呵呵。”看来现在两个老总的话题转移到雯这里了。
王总又猜雯的年龄，一猜一个准。雯大方地夸了一句王总的眼力好。王总不禁乐得哈哈笑出了声，道：“……要是谢总安排的工作不满意，就上我这儿来。”言毕，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雯。雯接过来，道了声谢。原来王总也是另一家公司的总经理。
三个人又边吃边喝边聊了个把钟头，雯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了，那一丁点酒精还不至于让自己招架不住，大概这里热气、酒气掺杂在一起，让自己有点不胜体力了吧。
临了，雯听到谢总和王总两人好象就一笔生意达成了共识，还非常高兴地又紧握了一下手。他们两个人的脸上都泛着浓酽的酡红。这顿饭前后吃了差不多三个多钟头，总算接近了尾声。结帐时，雯看到谢总从皮夹中抽出了两千多元现金。出了门，王总先上车离去。临上车时，又主动和雯握了一下手。
目送王总的车离去，雯与谢总并肩站在停车坪上，凉丝丝的空气让雯觉得舒爽起来。谢总说先开车送雯回家。
车子里，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心里才开始默默寻思起今天自己来时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这样没有答案地回转去了吗？雯用眼角悄悄斜睃了一眼看似正专心打方向盘的谢总，心里期待着谢总先开口和自己讲话。可是一路上，谢总就这么沉默着一心一意地开着车，几乎一句话没说。
雯心里敲着小军鼓，怀疑谢总已经忘记了她此行的目的了。或许他并不想帮自己这个忙，故意避而不谈，或者……。雯吃不准谢总的心思，也未敢冒然地开口询问。
不消多时，车子已驶进了雯和同乡居住的花园式小区。车子在一排修剪得方方正正的冬青树前熄了火。前面树着一根细长的豆芽造型的灯杆，灯光从豆芽耷拉下来的脑袋里射出来，象一只大大的眼睛正好奇地瞪视着车里的两个人。
雯看了一眼双目依然直视前方、双手仍把握在方向盘上的谢总，她觉得自己不必再说什么了，该下车才对。
当雯把身体向车门扭过去，又转回头来正想礼貌地道一声谢谢时，谢总也正偏转过头来，目光正接上雯的。“谢谢”两个字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眼，雯一时愣了一下，她看着谢总的眼睛，他似乎有话要说。果然，谢总伸手轻轻拉了一下雯，雯又坐正了身子。
谢总点燃一支香烟，随手把香烟盒和打火机扔到了车窗前。他轻轻吐出一口浓烟，然后摇下了车窗。雯静静地等待着。可是谢总连着吐出好几口烟，却一言不发。
“谢总，我……”雯忍不住开口，却欲言又止。
谢总转过头目光定定地看着雯，终于开口说话了，他问道：“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对吗？上次是在——”谢总拖长了腔调，象是在回想。
雯立时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她截断谢总的话道：“上次我是好奇和同乡一起去看看，我一天没在那里做过。”
“嗯。”谢总应了一声，点了一下头，象是等的就是雯的这句话，“我看你也不象在那里做的女孩子。”顿了一下又问：“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快五个月了。”
“还没找到工作？”
“在做营业员，可是我想找一份更好一点的。”雯如实说道。
“好一点的？”谢总反问，笑着看了雯一眼，又扭过头向着正前方。
“这里不比你们乡下总有一份自家田可耕，这里靠竞争、靠本事吃饭，谁都想多赚钱。你是个好女孩，我看得出。但是你没有一技之长，公司很难有适合你的岗位。”
雯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反倒安定下来，原来她就没有抱太大希望。她觉得自己这时真的该下车了，便道：“我知道，谢总，我——”
“不过，”谢总打断了雯的话，“我可以帮你。”
雯一愣，没明白。
“你跟着我做事。我可以教你学会在公司里做事。我不会亏待你。”
这出乎雯的意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如果没有听错，他是说想帮自己。是自己遇到贵人了吗？雯有些眼巴巴地迷惑地看着谢总的侧面。
谢总又转过头来，看到雯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或许看见了那眼神中潜藏的希望与渴求。他眨了一下眼，似乎会意地笑了一下又扭转头去。
就这么雯看着谢总，谢总看着前方。等到谢总吐出最后一口烟，烟蒂被摁灭在车窗前的烟盅里。他仍然直视着前方，道：“不过，做任何事要想得到回报都要付出代价，而且还要有诚意，这是生活约定俗成的法则，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便宜事。我要让你先明白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我明白。”雯点头应道，这个道理当然明白。乡下种地的农民都是靠自己的双手种地才有得饭吃的。
没想到谢总听了雯的应声竟然冲雯咧开嘴“呵呵”笑出了声，好象听到的是一句俏皮话一般。他此刻眼中的笑意浓浓的，饶有兴味地盯着雯看了一眼道：“你没有明白。你很单纯。”
两个人的双眼交会着，一个是含着朦胧的意味深长的笑意，一个是懵懂惶惑的不解的眼神。停顿了几秒钟后，谢总轻轻拍了拍雯的肩头，颇有点语重心长地道：“你刚来这里不久，要学的东西很多。”顿了顿又道，“以后你做我的贴身秘书，你能完全服从我、听我的话吗？”
“这……我……”雯一时支吾不清，她觉得谢总话里还有话。
“很多事你现在想不到。贴身秘书，包括生活秘书在内。你和我在一起，能学到很多东西，但长久以往两个人的关系可能会比较亲密。比方说，你可能会喜欢上我，这很可能，你有思想准备吗？”
雯觉得终于明白了后面这层意思，可心里似乎还不能肯定什么。她希望谢总能再说得透彻一点。“我还是不太清楚。”
“呵呵。”谢总又是轻轻一笑
。雯觉得谢总笑起来的样子比不笑的时候秀气很多。灯光的辉映中，他的脸颊正泛出光泽，五官轮廓分明而柔和。到此时为止，谢总给雯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这样吧。你不是说你和你同乡住在一起吗？你回去跟她商量一下，然后自己再考虑考虑。想好了，或者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嗯。好的。”尽管雯还是没有完全明白透彻，但是一听谢总这样说，反而松了一口气，好象尴尬的气氛突然被消除了似的。雯转身下车。待她已走入楼道口，回头望去，谢总的车刚刚启动朝小区门口驶去。
远远望去，那只孤伶伶的大眼睛，又变回了一个无精打采、百无聊赖耷拉下来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