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台上,女的说书人年纪很轻,约莫只有十七八岁,头发用红绳结了粗长的黑辫子,主要负责敲鼓,只有在轮到某些女性特有的对白时,才开口和老者对上两句。
那老者则满脸褶子,戴了瓜皮小帽,微微驼背,但是声音却格外清朗,他在楼下说书,楼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正在讲的这出书,说的是一个姓王的大家小姐,长得貌若天仙,又知书达理。她父亲是当朝宰相,母亲是世家贵女。但是其母亲心向娘家,一心以为娘家的一切都是好的,想将女儿许配给了娘家哥哥的儿子陈少爷。
但是王宰相不同意这桩婚事,因为他觉得陈少爷不堪大任,他看上了新科状元刘生,要将刘状元和王小姐撮合在一起。
王宰相和王夫人为了这起婚事,在家里各种闹腾,最后,两人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请了陈少爷和刘状元一起来家里,让王小姐在屏风后面看这两位,自己挑选夫婿。
一见面之下,倒是让王小姐更为难了。
陈少爷长得好,气质佳,和她母亲形容的一样,而且她舅妈来过家里,对她非常宠爱,将来嫁过去肯定不会吃苦。刘状元谈吐不凡,样貌端庄,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家里人口也简单,只有一个鳏居老父亲,嫁过去能直接当家。
就在王小姐见了两位男子后,在心里挣扎犹豫的几天,异变突生……
台上的老者声音传来:“却说王夫人嘤嘤哭着,跑了进来,满脸带泪,口中还唤道:‘女儿,大事不好了……’”
那老者还在继续说书,可是包厢里的人却都听不下去了,因为严淑玉的突然到来,让他们的耳朵占个满满的。
严清歌没料到严淑玉脸皮厚的堪比宫墙,她都已经非常明确的指出严淑玉是故意尾随而来的,严淑玉还能如此自说自话下去。
炎修羽被吵了听书的心情,很是不悦道:“别说话了,下面说书正讲到精彩处,倒被你吵过去了。那王夫人说了什么?为什么她表哥不能娶她了?”
那名严淑玉不认识的温婉女子温和的看了看炎修羽,笑着招呼身后的婢女:“下去给那两个说书的赏,叫他们把这段再重说一遍。”然后,那女子对着严淑玉递了个笑容:“来即是客,姑娘自己找了位子坐下来吧。有什么事情,等听完书再说。”
严淑玉看了看屋里的状况,凌霄和严淑玉都不喜欢自己,她只好坐到了那名不认识的女子旁边。
那名女子的丫鬟这时也到了楼下,到台上给了赏银,索性这会儿茶楼里还没什么人,那说书的对着这边拱手谢赏,重新将方才讲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那说书的继续开口,因为得了赏钱,更是声音激越,发动三寸不烂之舌,把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陈表哥在外面置了个外室,孩子都一岁多了,被状元无意中窥见,陈表哥一不做二不休,将状元抓起来,扔进自家院子里的枯井中。
结果状元却自力更生,从枯井中逃出来,拆穿了陈表哥的真实面目,王夫人这才知道,自己娘家败落,娘家兄弟早就想着靠迎娶王小姐给家里敛财。
这还没完,事发后,陈舅妈借着来王家道歉的功夫,偷偷将陈表哥藏在马车里带进了王家,又给王小姐下了迷药,意图生米煮成熟饭。
岂料,状元刚好在王家,和王家父母商量下定的事情,他撞见了陈表哥和陈舅妈要办的恶事,再次救了小姐。
王小姐清白得保,陈舅妈和陈表哥锒铛入狱。王小姐和状元的成婚日,就是陈表哥和陈舅妈的砍头日。
这一个故事,在大团圆里结束。
其实这故事在严清歌听来,里面处处都是漏洞,不过因为其情节一波三折,里面的主人公又都是俊男美女,加之是个大团圆的结局,那老者的口才也厉害,所以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的。
听完了书,别人还没开口,严淑玉眼波流转,轻轻叹息道:“好一对如花美眷!改日我定做几首诗,赞颂王小姐和状元。”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来两本薄薄的册子,放在桌上,声音忽高忽低,娇声道:“这是小女子之前出的两本诗集,不知几位看过没有。”
严清歌瞠目结舌,看着严淑玉的一通做派。
那名严淑玉不认识的女子笑着拿过来看了看封皮,又放在桌上:“我倒是听说过这两本诗集,可惜我不爱读书,一向看不下进去诗集什么的,倒没读过。”
“还未请教这位姐姐名字呢。”严淑玉一边对那名女子说话,一边用眼角得意的瞟了一眼严清歌。严清歌不爱理她,可是不代表旁人不爱理她,看这名素不相识的女子,不就是被她的才气折服了么?
那名女子笑嘻嘻道:“你叫我柔福就好。”
严淑玉一怔,惊了惊。当今圣上有两个姐妹,一位是同父异母的柔慧公主,一位是同胞所出的长公主柔福公主。
柔福公主嫁到了炎王府,想不到今日她竟然见到了柔福。
严淑玉眼中闪过异彩,立刻起身恭敬行礼,道:“民女拜见公主,方才打搅了公主听书,还请公主见谅。”
柔福摆摆手,道:“别那么多礼,我不像姐姐那样爱玩儿,家里从来不办宴会,也不去她办的那些这个会那个会的,所以京里面的女孩儿认识的少。你不要拘泥,今天好好玩就是。”
严淑玉点点头,心中稍安,感觉柔福应该没有从柔慧公主那里听说自己以前办的事儿,所以厚着脸皮笑道:“柔福公主贞静,民女也不爱往外面凑,只爱在家里读书作诗。”
凌霄在旁边看的气闷,但是她清楚柔福公主的性子,别看柔福公主表面上总是笑嘻嘻的,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其实比柔慧公主难搞的多。就连她都不敢在柔福公主面前乱说话,这个严淑玉倒是胆子挺大的,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时,一名婢女领了下面说书的那名女子进来。
那女子躬身行礼,递上来一托盘的签牌,道:“几位贵客还请选一选,不知贵客们想听什么。”
严淑玉眼睛在那托盘上刚飘了两下,炎修羽就一把接过来托盘,递到严清歌面前,道:“清歌妹妹选吧。”
严清歌看了看,见里面放了约莫四十多块牌子,那名女子立刻道:“这位小姐,签子系红绳的是方才听得那种闺阁故事,系青绳的是江湖杀场故事,还有系黄绳的,是鬼狐妖精的故事,不知小姐爱听哪一种?”
严清歌看了看一屋子人,笑着捡了一枚系黄绳的仙姑献桃故事,道:“就听这个吧,方才闺阁故事已经听过了。”
炎修羽脸上微微一动,立刻巴在盘子边,瞧了瞧牌子上面的字儿,仰头看那女子,道:“我前些时日听你们说过一处戏,是个刘小姐嫁给了一个员外的那个,为什么这儿没有?”
“那戏说了有时间,我们爷俩有新的讲,旧的自然没在牌子上标,这位少爷爱听,我们爷俩还是讲得出来的。”
“好!那你先讲这个仙姑献桃,再给我们讲那个刘小姐。”炎修羽高兴道。
严淑玉哪有心思听戏,她只想着怎么巴结柔福。
可是柔福却听得很专心,她只能也装作听得很专心,然后时不时的发出几声点评。
仙姑献桃的故事倒也罢了,那个刘小姐嫁举人的故事,是个非常奇葩的故事,说的是一个生在乡绅之家的刘小姐,嫁给了自家表哥,但表哥是个薄幸负心的穷读书人,为了进京赶考,把刘小姐卖给村里的无子鳏夫朱老员外。刘小姐到了朱家后,发现自己已经怀上身孕,八个月后生下孩子。朱老员外以为那孩子是自己的,但是刘小姐性情高洁,不愿意让朱老员外吃亏,就将事情真相说出来。朱老员外被刘小姐感动,重新收了她当义女。不久后,朱老员外死去,刘小姐和她儿子继承家产。
刘小姐带着儿子,在乡人们的眼光里受尽歧视,而且还要面对不停来争夺家产的朱老员外的侄子们,她每天含辛茹苦的教导儿子争气,终于,儿子长大了,进京赶考。几个月后,他寄信回来,说自己考上了状元,还被一个大官儿看上,要收他做女婿。
见到了未来的亲家后,刘小姐差点没气死,原来那个大官儿就是当年卖她的表哥。
刘小姐的儿子和她未过门的媳妇,是一对儿同父异母兄妹。
刘小姐想起这些年吃的苦,悲愤的告了御状,她的表哥被罢官贬为平民。刘小姐听到判决后,感觉这辈子所有的目标都已经完成了,她再也不用背负二嫁的名声活着了,于是在皇宫前撞柱而死,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赞赏,最终被赏了烈妇牌坊。
这个奇怪的故事听得严清歌脸都要裂开了,凌霄、凌烈和乐轩的面上也都是一副“这是什么东西”的表情,就连柔福都用手撑着额头,一副苦恼的表情。
但是,炎修羽却听得很开心,严淑玉更是不得了,激动地眼里都冒出了泪花,轻轻拊掌道:“好一个烈女!好一个刘小姐!我回去后一定给她作诗!”
严清歌再也听不下去,她盯着严淑玉,干巴巴问道:“你要做什么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