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鸡还没打鸣,程瑞就来到老吴头的铁匠铺取货。
睡眼朦胧的老吴极不情愿地递给程瑞一个长铁管状的东西后,揽住程瑞的肩,把他弄到屋里来,伸着脑袋在门外左右看了看,关好门,脸色不悦地对程瑞说:“小子,俺老汉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干嘛要拉老子下水。”
程瑞拨开老吴肩上的手,拍了拍老吴的肩:“什么叫我拉你下水,明明是你自愿跳下去的好不好。”
“你放屁,”老吴低吼道,“我就是做小本生意的匠户,没本钱跟着你闹腾。”
“小本生意?”程瑞笑了出来,“小本生意能把大炮造出来?你不知藏了多少家底了吧。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程瑞顿了顿,
“你不甘心,你不服官府的管教。你很喜欢铁匠这行,但是你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里,你不甘心一辈子只打些农具,你想......”程瑞盯着老吴的眼睛,缓缓吐出两字:
“叛——逆。”
程瑞的嘴角勾起:“我说得没错吧。”
老吴憋红了脸,过了好久吐出一口气,像是服软似得说:“你确定......干这些不会被发现?”
“哈哈,放心吧,锦衣卫的头头,可是我兄弟——的兄弟。”程瑞揽过老吴的肩,拉着他走出门,来到房子边的一大片空地上。空地上有一排排长长的土丘,上面等距离分布着一个个矮烟囱,土丘两边分别有一排孔眼。离近看才能看出是炉窖。
“来,老吴,看看我前天给你安的新礼物,”程瑞指着那排炉子,“这叫土法炼焦,跟着我念,土——法——炼——焦。”
老吴一把打掉肩上程瑞的手,恶狠狠地看着他。
·
宁王府的私军营地,就在洪都城西北边,乘马车大概要走半日的路程。程瑞穿了一身白袍,带着赵林和周茂才赶到时,吕天泽已经进了军营。
一些将领见程瑞有吕天泽的私人玉牌,急忙让一名千总领着程瑞进去。
程瑞坐着马车进入营地,通过车窗向外看。军营中插满了猎猎旌旗,将士们披甲执锐,面色严肃,立如劲松,军容严整。无论是从军纪还是装备,都不是官府里的那些官军能比的。程瑞也在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宁王府世代花钱砸出来的军队。
千总把程瑞领到一片大空地上,吕天泽正把一根树杈状的木棍插在地上,上面的两叉中间放着一把火绳枪,做瞄准状。
“砰——”吕天泽轻叩扳机,燃着的火绳伸到了火药池里,点燃池里的少许火药,火焰钻过枪管上的孔眼,点燃枪管中的火药,火药燃烧产生的燃气推动弹丸发射出去。
打完一枪,吕天泽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火绳枪,对程瑞说:“程兄来了。过来看看我让人从广州那边找红毛新买的鸟铳,威力不错,用来打鸟很好用。”
程瑞端着枪摆弄了一会儿,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把枪丢到了旁边的阴沟里。吕天泽看着自己花大把银子买来的枪,说不出话。
“枪身太重,游隙太大,最要命的是连个准星都没有,”程瑞面露鄙夷,“就这?”
“很抱歉打击您,宁王殿下。”程瑞摇摇头,“这已经是被那群红毛淘汰的枪支。但是,你需要反思的并不是你为什么会上当。而是,为什么连这种落后的、糟糕的枪支,我们都要从洋人手里买?”
吕天泽目瞪口呆,显然是没想到程瑞刚来就批评他一顿,结结巴巴地说:“那是因为......我们,不能舍弃祖宗刀剑。”
程瑞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是火器打的远还是刀剑打的远?”
“......火器。”
“那你刚才说得话是真心的吗。”
“我......这......”吕天泽无言以对。
“你已经落后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程瑞看着吕天泽说,“茂才,拿过来。”
周茂才跑上前去,递给程瑞一把燧发枪。这把燧发枪的蓝本是法国1777式步枪的改进款,管长112cm,口径17.5mm,全枪约重4.54kg采用黄铜材质击发槽,枪管用扣环固定,有前准星和后照门。其实程瑞依然是看不上这玩意儿的,奈何条件有限,这已经是他能搞出来的最先进的枪支。
程瑞屏住呼吸,三点一线,食指扣动扳机,
“砰”
远处的树干上出现了一个孔洞。
“你看,那些洋夷已经用上了这个。”程瑞把枪递给吕天泽,“日后那些洋夷将依靠这些崛起,而可制强夷者,火器也。”
吕天泽仔细端详手中的武器,“厉害呀。”转头又问程瑞,“那你说得那大炮......”
“已经造好了几门。”
吕天泽点点头,“好,过一阵子,就藏到宁王府去。”
这时一个士兵跑过来,单膝跪下,“殿下,将士们已出营房准备操练。”
“好,程兄我们过去看看。”
吕天泽领着程瑞到一处山坡上,顺着山坡向下望去,军旗飘飘,甲光粼粼。军士们拍成一个个方阵,跟着军鼓声操练兵器,或前冲、或后退、或劈砍、或突刺,动作整齐划一。刚刚出伏,气温还很高,将士们在盔甲下大汗淋漓,却无一人叫苦。
吕天泽满意地点点头,“程兄觉得如何。”
“军纪严明,只是......”
“只是什么?”
“华而不实。”程瑞冲着吕天泽笑道,“看着是很好看,但是现在他们操练的动作,到了紧张无比的战场上,还能记住多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你只训练这一种队列,根本应付不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还有,如果我没猜错,你这里应该是千户、百夫长的制度吧,一人管百人,先不说能否管过来,士兵之间连结的纽带太过薄弱,命令下放时间长,执行力弱,简单来说,组织力太差。”
“你......你从哪知道这些的?”吕天泽眼睛瞪得溜圆,“你还读过兵书?”
程瑞没有回答他,反而说:“把那几个领头的带过来。”
吕天泽下意识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叫人把四个总兵叫了上来。
不久,有四个人排成一排走上来,在吕天泽面前下跪见礼。
“这位是江柏川,江千户。这位是李成辅,李千户。这位是刘安炳,刘千户。这位是田锐,田千户。”吕天泽从左至右依次介绍。
然而程瑞没有理他,看着四个人说:“站起来。”
四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起来!”程瑞吼道,“你们今天向他下跪,明天就能向敌人下跪。听着,无论是面对谁,军人的膝盖都不能弯。”
江柏川犹豫地说:“这是......礼节。”
“这是奴才的礼节!”
四人缓缓站起,抬头看着程瑞。
程瑞看着四个人,竟然笑了一声:“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呀。”
所有人都没想到,程瑞刚来,就是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