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阳底下,烈日炎炎,一队骑兵正往大同城奔去,不是别人,正是戍守边关的将军石亨。
温热的风裹夹着细沙往以青的脸上不温柔的招呼着,可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也许是因为脚上也有伤口,手腕上也不时传来刺痛。
以青窝在石亨的怀里,随着他,在奔跑的白马上颠簸着,这种状况下,她无法替自己检查,只能先用手按住手腕上的伤口。
却发现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却一直抖个不停,根本没有力气去止血。
以青看着自己雪白的衣衫下阴出来的红色,星星点点,有的鲜亮,有的暗沉,就觉得胃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一样,不停的揉捏,止不住的想吐。
石亨察觉到以青发出的干呕声,连忙低下头,沉声问道:“怎么了?青儿?你还好么?”
“……”以青却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再忍忍,马上就到大同了。”石亨回头发现并没有追兵的痕迹,却不想疏忽大意,好容易找到了她,怎么能在把她置于险地呢?
还好么?
以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爬满了脸颊。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上一世,那是一个法治社会,自己又是那样的身体,别说杀人了,鱼都没杀过。
这一世,自己也从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哪怕是巧兰,哪怕是梅蕴寒。
最严重的不过就是自己在假扮成巧梅的齐中珊发病时,想要一走了之罢了。
那也只是为了自保。
可是,这一次,却真的让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血。
是为了姐姐么?还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自己想要快速脱身呢?不可否认,杀掉齐中远确实是最快的办法。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不就变成了心底无比讨厌的人了么?
一直以来,自己都因为是现代人,而带有莫名的优越感,因为更理性,更民主,更公平。明代的人,不过都是一群封建专制下的野蛮人罢了,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丝毫不尊重生命,畏惧自然。
就是一直保护自己的石亨,也不会因为伤害了无辜的大雁而有一丝愧疚。
自己一直想做淡然超脱的人,恩怨情仇,儿女私情,都不是需要放在首位的。
在这里生活,最重要的是紧守着自己的心,一颗赤子之心,充实的过好每一天,享受每一寸阳光,并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好每一个重要的人。
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保命,而要亲手结束另一条性命。
虽然,这条性命,并不纯粹,也谈不上友善,更是害了自己姐姐的凶手之一,可是他却也是被他的父亲用谎言蒙蔽了的人,如果他知道宝藏不是他们家的,会不会改变过去的做法呢?
人人都需要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自己却亲手从齐中远的身上剥夺了。
片刻间,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视性命如草芥。
以青颤抖着双手,无声的流着眼泪,两只眼睛如泉眼一般,流个不停。
石亨察觉到怀中的人抖动的肩膀,不觉疑问:“……青儿?”
没等以青回答,石后在一侧高声提醒道:“将军!大同到了!”
石亨按住心中疑问,夹紧马肚子,慢慢收紧缰绳,放慢了速度,瞭望士兵一见是石将军,连忙示意城门守卫开门放人。
石亨带队进了城门,对石后吩咐了几句后,便扯下披风将以青一裹,往军营里去了。
以青呆呆的坐在石亨的营帐里,看着眼前的桌椅,觉着陌生又熟悉。
只不过才离开了一天一夜,怎么就好像恍如隔世一样呢?
石亨端来一盆清水,浸湿了毛巾,轻轻为以青擦拭着双手。
白的毛巾沾染上红色的血迹,在水中释放出一丝一丝缠绕的红线,慢慢的将清水染红。
“青儿,青儿……”石亨看着眼神发直的以青,不知道她是怎么了,除了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别的话也说不出来。
受惊过度?
还是齐中远那个该死的给她吃了什么毒药不成?
石亨皱着眉,这才注意到以青一袭白衫,衣衫下散开着碧绿色的裙幅,好似一汪碧水中倒映着一轮皎洁的明月,不得不承认,这套女装很适合她。
只是这白衫上,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红色,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这么多年,自己从未见过以青的女子装扮,此刻的她头发虽然散落,却依旧如一袭瀑布一样,乌黑的发丝凌乱在白色的衣衫上,却显得格外动人。
只是以青的脸色却比衣衫还要惨败,毛嘟嘟的大眼睛再不见往日熟悉的伶俐神采,只是无神的楞着。
石亨不敢大声说话,拿过一杯水来,轻声哄到:“青儿,喝些水吧,嘴唇都裂开了。”
以青怔怔的,就着石亨拿着杯子的手,浅浅的饮了一口。
石亨见以青终于有了反应,高兴之余,看着她染有血迹的衣衫,担心的试探说:“受伤了么?换件衣服,让冯大夫来给你检查一下,好不好,嗯?”
“……”
沉默的半晌,以青终于说话了,她低着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姐夫。”
石亨默然,自己纵横沙场这么多年,早就见惯了生死,死在自己手下的蒙古人何止百千,那面具就是证明。只是,自己却忘记了,以青却从未上过战场,从未取人性命。
更何况杀了的还不是个陌生人,而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齐中远。
“……青儿……”石亨想了想,劝慰道,“当时情况凶险,而且他一直对你有所图谋,你姐姐的死他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能死在你的手上,他不冤枉。”
“……姐夫,”以青依旧没有看他,自顾自的说道,“可是,我心里难受。”
石亨不知道,其实以青心里都明白,齐中远不算无辜枉死,只是需要一点安慰罢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心地澄明的姑娘而已。
这个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比任何话语都让人感到安全。
可惜,石亨不懂,他听到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以青为了齐中远的死伤心,那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在以青被掳走的这一天一夜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
齐中远何时在以青的心中变得如此重要了?
石亨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呆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为什么难过?”
是啊,为什么难过?
以青苦笑了一下,果然,石亨并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便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应激创伤吧。”
“……”石亨听到以青的回答,没有问她什么叫做应激创伤,他还有更想知道的答案,“青儿,你昨天被抓到哪里去了?他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齐中远没有伤害我,只是打晕了我,然后点了我的穴道,又让我在棉被里捂了一身汗,除此之外……”以青仔细回想了一下,看着身上的衣衫,笑道,“他还送了我一件女装。”
“只是这样?”石亨不解的问道,“没有别的么?比方说……”
以青看着石亨抓起自己的一只手,在手心里轻轻写下了“宝藏”两个字后,轻声地笑了笑:“问是问了,但是他什么线索也没有得到,因为,我也没有线索啊,再说,那张纸上的数字我还没有背下来。”
“那就好,”石亨长舒了一口气,抓着以青手腕的收也不禁用了力气,“如今,齐中远一命呜呼了,就算知道什么,也都无用了,你能平安归来,除了要感谢冯大夫,更是惠皇帝保佑。”
“……师父?”
“对,她让于冕给我送来一张药方,写的正是‘疑似以青,高手在侧,速来’的消息。”
以青想起刚才自己躺在马车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忽然出现了自己熟悉的一张脸,当时的喜悦无法形容。
她拼命的眨眼,还以为冯王平认不出自己。
不过,还好,还好。
石亨对这一次的失而复得也是颇有感触:“好在青儿你凤凰之身,吉人天相。”
以青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唯物主义者,对这样皇权天赋的说法嗤之以鼻,她能平安完全是因为运气和齐中远的贪心罢了。
不过,他到底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呢?
齐中远临死时负隅顽抗,好像是在等什么人,而且,他一直在说“午时”,好像是一个约定一样。
不会,适时出现的蒙古人就是他要等的人吧?
以青想得入神,却见石亨猛然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连声道:“什么时候伤的?怎么不告诉我?”
“哎呀……”以青被用力一握,才疼得直咧嘴,“姐夫,松手……就是刚才自救的时候伤的,我不是被他绑在了车辕边了么?你们又打得难解难分,蒙古人又来了,心急才伤到的……”
“青儿……”石亨紧蹙着长眉,英气勃发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姐夫,你也受伤了么?”以青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