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答应着,便在以青床边的小榻上放下了手中的木盒,原来是一副妆奁,铜镜下面,是两个小抽屉,放的应该是胭脂水粉,珠宝首饰。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化妆的。”以青连连摆手道,自己可不敢用他们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在胭脂里面掺一些毒药什么的呢?
不过,自己是怎么晕倒的呢?
中了迷药么?她可忌惮梅家的药,后脖子又凉凉地,一丝若有似无的疼痛缠绕在脖子上。
以青摸了摸,满手滑腻腻的,她伸开来看,亮晶晶的膏体,不知是什么,便狐疑地看向齐中远。
“哦,昨晚打晕了你,给你上的药而已,”齐中远毫不在意地说道,“不是毒药的,你别一副好像要死了的样子。”
以青将手上的药膏蹭到锦被上,沉默地不说话。
他的话能信么?
梅家的药可是厉害的很啊,醉沉香什么的,自己以前不就着了道么?
“不相信?”齐中远笑了笑,“你总会相信的,若要害你,不会等到现在。”
说完,就对锦娘抬了抬下巴。
“是,少爷。”
锦娘点点头,就走上前,拿着一把桃木梳,伸手作势要为以青梳头。
以青慌得往床里躲了进去,却一下子撞到了床头的硬木上。
“嘶……”这一下撞得不轻,以青疼得直咧嘴,眼泪在眼圈里转了两转,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是疼的,也是恐惧。
恐惧自己会遭到何样的待遇。
姐姐,已经被他们害死了,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只因为姓朱么?
自己,落在了他们手上,在他们的眼里,自己是宝藏的唯一知情人,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必定会使出各种手段从自己的嘴里撬出宝藏的秘密。
可是,苍天作证,自己真的是一无所知啊。
除了那张写满数字的纸条,真的没有比他们知道的更多。
可是,自己不能透露出来。且不说,自己没有头绪,就算是真的胸有成竹,告诉了他们,也难保不会狡兔死,走狗烹,只有杀了自己,不让别人再得到线索,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唉,事到如今,只能死活也不开口,不承认自己是朱以青,早日扛到石亨来救自己的那一天。
石亨,石亨,你到底在哪儿?
上一次,你来得那么及时,怎么这一次这样慢?
对了,冯王平的红色烟花呢?上一次,凭借的就是她的烟花发射信号,引来的石亨。
自从上次遇险,自己就跟冯王平要了好多这样的烟花,以备不时之需,今天出门,同样还是带着的,就揣进自己的怀里。
可惜啊。
以青看了看罩在自己胳膊上的白色绢衣,将锦被环在自己的胸前,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梅花的纹饰上,让本是朱红色的花瓣黯了起来。
齐中远见她蜷缩在床脚,听到她的吃痛声,便想上前拉她,修长的手指想拨开她垂在额前的散发,却意外地,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在了自己的掌心。
是……泪水?
怎么,在她长大后,只见了两次面,却哭了两次?
齐中远两道浓眉无奈的撇着:“不愿意让锦娘服侍,你就自己来吧。赶快收拾好你自己,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你。”
以青诧异地抬起头,看他,齐中远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他要接自己去哪里?
来不及细想,就见齐中远利落地站起身来,带着锦娘出去了。
以青呆呆地看着合上的房门,不明白他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后腰,爬到了小榻跟前。
圆圆的铜镜支在上面,映出来一张惨白的小脸,一席黑发如瀑布一般轻轻覆在脸的两侧,居然是传说中的气质中分,小脸上只露出了两只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
以青仔细的端详了自己一会儿,这张脸,熟悉又陌生。
不谦虚地说,还蛮好看的,起码五官很端正么。
她用双手扯了扯自己消瘦的脸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唉,此时此刻,自己还真是笑不出来。
先把头发扎起来吧。
小的时候,是喜儿服侍自己每天梳双髻;到了军营,都是梳男人的发式,随便往头上一绾,那带子系上了事,冯王平虽是女儿身,却从未扮过女装,更没有教过自己,所以也一直没有机会,学习梳些好看的发式。
以青想了想,就在脑后扎起一束,剩下的头发披散着,简单又大方,就可以了吧?
她拉开小抽屉,一眼就看到了一根银白色的发带,带子的边是用金线锁着的,中间淡淡地印着些浅金色的底纹,低调中透着奢华,翻了翻,再没有发现别的带子,便吃力的给自己扎起了头发。
使劲儿紧了紧脑后的束发,以青给发带打了一个蝴蝶结,嗯,好像顺眼多了。
她左右看了看自己,还用得着半个时辰么?十分钟就搞定啦,齐中远真是可笑。
大功告成了,以青刚想把抽屉推上,忽然看到抽屉的角落里躺着一块碧莹莹的翠玉。
怎么这样眼熟?
她忙把抽屉拉更开,拣出来,一瞧:咦?这不是石亨送给自己的小绿么?怎么会在这里?
不会吧?
自己在军营里的箱子也被他们发现了?
那箱子里可装着各种各样的“宝贝”啊:簪子、藏宝图,还有这块翡翠。
难怪齐中远并不急着问自己关于宝藏的事儿。
她的冷汗“刷地”流了下来,连忙把底下那个抽屉也拉开了,黄黄白白的首饰间,赫然躺着自己的那支老玉簪子,头上的那个小凤凰正悄无声息的看着自己。
以青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两手不住的抚摸着,仔细的从上到下的打量着,不会错的,就是自己的那根簪子,是母亲留给姐姐的,姐姐死后,李妈妈送给自己的。
怎么会在这里?
齐中远是怎么得到的呢?
如果真是他从军营里取来的,那他的力量也太可怕了吧?
“吱呀——”门开了。
以青连忙握紧簪子,把手藏到了背后,眼睁睁地看着走进来一个人。
是锦娘。
她捧着一叠衣物,放到了小榻上,眼神在妆奁上稍作停留后,抬头看了看以青的发式。
眼前的这个姑娘容貌姣好,两侧的头发束在脑后,将尖尖脸的整个轮廓露了出来,中分的额头前零落着几丝碎发,大大黑黑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瞧,嘴唇微抿着,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只是鼻翼轻轻翕动,泄露了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锦娘心中赞叹,这个年纪,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难怪,难怪。
“小姐,这是您的衣服,老奴服侍您更衣。”
锦娘直起身子,立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缓缓说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穿。”以青摇着头拒绝。
“也好,老奴告退。”
锦娘并不勉强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以青看着她带上门出去后,赶忙跑下地,鞋都没有穿,就将房门栓上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实在是太骇人了。她仔细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外面寂静地如黑夜一般,才放心下来,小心翼翼的将簪子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这可如何是好?
除了死不承认自己是朱以青,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啪啪!”
重重的敲门声,吓得以青一个机灵,她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是刁蛮骄横的黄幼翠,便也气鼓鼓的吼回去:“还没换完呢!催什么催?!”
“你也太慢了吧?还是让锦娘来帮你吧。”居然是齐中远的声音。
以青忙忙地把衣裙往自己身上套,口气却慢悠悠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哪有人站在姑娘家门口等姑娘换衣服的?”
“也不是第一回了,怕什么?”
齐中远含笑的声音让以青抓狂:“你说什么?什么不是第一回了?”
“换衣服啊。”
以青眼前浮起的是齐中远那副欠揍的嘴脸,不会吧?
脱口而出道:“昨天,我的衣服,不是你给我换的吧?”
“……你希望是谁?”
“什么希望是谁?”以青的声音里已带着别扭,“谁也不行,为什么给我换衣服啊?”
就算自己是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却是一个连比基尼都没穿过的现代人,思想没有那么开放。
“胡思乱想什么呢?”齐中远朗声回答:“因为你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换下来,会得风寒的。”
“哦。”以青系着腰间的裙子,想了想,“应该是锦娘换的吧。”
虽然他一直无情无义,冷血无情,应该也不会是个无礼的龌龊小人吧?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呢?”
“当……当然了,除了她还能有谁?”以青不明不白的闹了个大红脸,一半儿是急的,一半儿是羞的。
在这样乱糟糟的一通对话中,居然没有穿错衣服,以青佩服自己之余,将簪子藏到怀中,抚了抚裙角,才打开了房门。
齐中远身着一袭黑色长衫,绣着浅金色的缠枝花纹,正背着手站在房门口。
他的眼睛盯着眼前出现的人,嘴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姑娘,上着长长的月白色背子,对襟窄袖,领口袖口绣着时下最时兴的花式,显得更加窈窕;碧绿颜色的百褶裙散在背子之下,整个人看起来如茵茵的绿草上一轮圆圆的明月,静静地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阳光洒落在以青的肩膀上,黑色的长发间是太阳的光辉,那样的照射令以青微微眯起毛嘟嘟的黑眼睛,她一声不吭地也瞧着齐中远,只觉得胸口的簪子热的发烫。
两人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以青没有问去哪里,齐中远也没有向她介绍的意思。
温热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