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凉凉的,“嘤咛”一声,以青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席洁白轻柔的床帐,挂在古朴的雕花木床上,阳光柔柔的照射在自己身上厚厚的一袭锦被上,手摸上去,滑滑的。
以青只觉得头有千斤重,挣扎地坐起来,身上的被子也滑落到腰侧,被子绣着的那样好看的花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她好奇地抚摸着,才发现那是变形的梅花,是石府里种着的满院子的梅花。
“嗤——”一阵微小的声音从被子上传来,原来是梅花被以青手上的茧子钩丝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已经这样粗糙了,以青来不及感伤,环顾着四周的桌椅陈设,很普通的样子,这到底是哪里?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天怎么都亮了?
好像是知道自己的疑问一样,正在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两个人应声而入。
阳光从他们身后打过来,只能看清楚身形的轮廓,依稀是一男一女,以青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得眯起了眼,她抬起一只手,搭在眼眉上,想要努力的看清来人的样貌。
“醒了?”
伴随着一声似曾相识的询问,那个男人坐到了以青床边的一个椅子上,女人是奴仆的装扮,手捧着一个木盒,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
只见那男子两手往扶手上一搭,斜靠在椅背上,微抬着下巴让阳光映射出他英俊的侧脸。
“你是……啊!”
以青才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清脆的音节,不禁慌乱了起来。
完了!完了!变声药粉的期限过了!
自己又恢复到本来的声音了!
“哈哈,这样说话多好。”
一张长脸上,两道浓眉下的眼睛带着得意,棱角分明的薄唇微翘道:“好久不见啊,朱二小姐?”
齐中远!
自己怎么又落到他手上了?
石亨去哪儿了?
以青深呼了几口气,忍了又忍,一双手握成拳头,指甲抠进掌心里,只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齐中远定定的看着这个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女子,努力的把眼前这张出尘绝艳的脸与自己记忆中那张孩子的脸贴合在一起。
八年没见了,她变得漂亮了许多。
本来,就是个清秀的小丫头,如今五官长开了,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毛嘟嘟的大眼睛,自己不就是凭着那双眼睛才找到了她么?
前几个月见她时,还是个黄黄脸枯瘦的小兵,昨日见她时,更可笑,居然满脸胡子,毛茸茸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像姐姐养的那只小猫。
还是现在看起来舒服,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花瓣似的嘴唇由于一夜滴水未进,干干的,泛起了微微白色的细皮。
唯一不满意的是她现在的表情,皱着眉,垂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嘿!想什么呢?”齐中远轻喝一声,打断了以青的思考。
“你抓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朱二小姐。”以青想了半天也没有好办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先死不承认,拖得一刻是一刻。
“呵。你真是有趣啊,不枉我千里迢迢的来寻你。”齐中远并不生气,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来,说说,你若不是朱以青,为什么要粘胡子,抹黄脸呢?”
“我……我是女子啊,想学花木兰啊。”
“花木兰?”齐中远失笑,“好好,那就告诉我你原来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么?”
“凭什么要告诉你?”以青挺直腰板,朗声反驳道,清脆甜美的声音犹如婉转鸣唱的黄鹂鸟一般,听得她自己都一阵的不自在。
“凭什么?”齐中远一愣后,嘴角噙着浅浅的笑,“问得好。就凭你现在在我手里,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埋在一个角落里,任谁也找不到你。”
以青直觉他不会想要自己的性命,但是目前还是不要激怒了他才好,八年前,这个人就冷血无情,天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灵机一动,想到了说辞:“我……我叫黄幼翠,是石亨石将军的表妹,祖籍苏州,我爹是开丝绸庄的,你不要杀我,我让我爹给你很多钱,好不好?”
以青仔细回忆着黄幼翠的脾气秉性,边说边演了起来:“呜呜,我要回家!你不信,你可以去查啊!你去找我爹拿银子!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齐中远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自己最讨厌看到的就是女人的哭闹不休,自己的那几个姨娘不都是这样,整天一哭二闹三上吊,当初同意梅家的婚事,就是因为梅蕴寒喜怒不形于色,冷冷的,还算满意,才订了亲。
后来,相处的久了,梅蕴寒也学会了撒娇耍赖,自己的心里也隐隐升起了疏离之感。
可是,八年前,碰到了朱以青。
一次,是在国安寺里;一次,是在撷英院;两次,是在听雪楼,再之后,就是在回苏州的水路上。
几次见面,无论是发生了什么,眼前的这个丫头却从未流露出惊慌表情,更没有哭闹不休,好似她生下来就是宠辱不惊的沉稳性子。
印象最深的是在朱以蓝死后的那个晚上,自己在听雪楼里找关于宝藏的线索,顺便销毁蜜饯罐子,那蜜饯用的正是梅家秘制的****,谁知就听到了她闯进来的脚步声。
自己心中庆幸这样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带走她时本想悄无声息地吓她一吓,却依旧没有如愿,那样超过了年龄的随机应变,就是自己十一岁时也无法做到。
只是,眼前这个嚎啕大哭的人,真是朱以青么?
自己抓错人?
“够了!”齐中远觉得烦闷,沉声吼道。
以青愣了一下,却嚎地更大声了:“爹!表哥!快来救我!快来啊!翠儿要死了!你们在哪儿啊?!呜呜……”
齐中远盯着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眼中带着探究和打量,这张脸怎么可能是别人?
上回在月华楼,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可是从未见过什么黄幼翠的。
“别演了。”齐中远想到这里,嗤笑道,“上回月华楼咱们不是见过了么?酒酿丸子还吃不吃了?”
“……什么月华楼,听都没听过。”以青抹着眼睛,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一门心思要死撑到底。
“……”齐中远沉默地看着她,笑了笑,“你的化名不就是刘阿十么?小十哥哥?”
“……我是小十哥哥,可是我不是刘阿十啊。”以青的脑子在飞快的转着,原来是桃花的一句“小十哥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说,那时候,齐中远就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
有人迷惑了石亨,让他与自己分开,那也肯定是齐中远的人做的。
还好,石亨给自己的新身份还可以做一下遮掩。
“我的化名,是石彪,石头的石,不是什么刘阿十的十。”以青一本正经的解释道,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石彪?
齐中远唇边的笑意变深了,两道浓眉舒展起来:“石彪是何时入的军营呢?”
以青一愣,何时呢?
齐中远没有漏掉她脸上的惊诧,继续道:“刘阿十是何时病故的呢?”
以青咬了嘴唇,继续抹着眼睛,心里的哀嚎如大雁飞过。
“据我所知,都是二月初二。”齐中远笑着坐在以青身边的床畔,轻轻说道:“好巧呢,嗯?”
军营中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以青知道他所言非虚,却并不知道齐中远仗着郭敬的力量已经在石亨周围安插进去不少自己的力量。
所以,得来的消息也是比较准确的。
齐中远早就知道,石亨身边多了一名亲兵,叫做石彪。
军医冯王平的徒弟刘阿十病故后,他又收了两个徒弟,好巧不巧的,就有一个叫石彪,一个叫刘万金。
而冯王平却跟驸马府走的很近,好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刘阿大经过箭豁山一役,被取消了军籍,定于五月成亲。
虽然自己刚开始找错了李铁匠家,却不妨碍后来的更正,刘阿大虽然是朱以青的假哥哥,可是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却是做不了假的。
军营里毕竟是石亨的地盘,不容易下手,所以自己选择的是最笨的一招,却也最有效,就是守株待兔。
虽然耗时长了些,等来了不想等的另一批人,但是却也成功地捉到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了。
“嗯,好巧哦。”以青不再假哭了,挤出一个憨憨的笑容出来。
那样的笑容好像一朵向日葵,明晃晃的,灿烂的如天边的太阳。
齐中远被这样的笑容蛊惑了,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抚上了以青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让以青瑟缩了一下,她将头往后一缩,惊叫道:“别碰我!”
齐中远的手指弯曲,呈现尴尬的形状,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微挑道:“怕什么?你披头散发的样子太难看了。锦娘,给她梳洗一下。”
锦娘?
以青这才打量起那个一直未吭声的奴婢,没错,那脸也是以青熟悉的,正是八年前的那个不怒自威的齐家家仆。
“是,老奴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