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那么和顺平缓的过着,天也渐渐暖和起来,风沙也多了,以青一度认为,即使不用药粉擦脸,自己的肤色也会是枯黄干燥的,没想到,每天洗了脸后,依旧是白白嫩嫩的,难道,制作的药粉无意间充当了隔离霜不成?
“青……石彪?笑什么呢啊?”
一张娃娃气的俊脸出现在以青面前,脸上带着无尽的好奇,于冕顶着头盔,连声的问正在默默发笑的以青:“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么?说出来让我也乐乐呗?”
“好玩儿,好玩儿,你呀,就知道玩儿。”以青看他孩子一样的神情,就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已经二十一了,可怎么还是一副有热闹看就不怕乱子大的样子呢?
“哪有?我只是想知道青妹……不,石彪兄弟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啊?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不是更开心?”
“唉,说真的,我好后悔。”以青挫败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无可奈何。
“后悔什么啊?”
“后悔,为什么以前告诉你那些不知进取的话啊。”
“哪有?我哪有不知进取?”于冕觉得不服气,把胸前抱着的一包东西往以青的脸上凑过去,“你看!我去帮冯大夫取药材去了!”
以青扒开包袱看了看,果然是些当归,好吧,算自己错怪了他:“这是要做金创药么?”
“对啊,冯大夫说,要准备足足的,免得日后用起来慌手慌脚。”于冕好似想起什么来,忙问道,“对了,青……”
“啪!”
一直带着微微茧子的小手突然拍到了于冕的嘴上,虽然力道不重,却也让他吃了一惊,只见以青咬牙切齿的小声说道:“我都变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是改不过来口呢?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已经叫错三次了,嗓门又那么大,是巴不得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么?”
“……”于冕楞楞的看着眼前这个矮自己一头的以青,沾着满脸的络腮胡子,黄黄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恨恨的看着自己,便慢慢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心里总是知道是你吧?”
“你知道就可以了,不要让别人也知道啊!”
“好吧,我错了,以后我尽量不叫你的名字了,好不好?这样一来,我也不会叫错了,对不对?”
还真是个治标又治本的好办法,以青无奈的烦着白眼,一转身就进了冯大夫的营帐。
“趁着师傅还没回来,咱们先把这些药材研碎吧。”以青见冯王平不在帐内,就打算先做些事情,反正早晚也都是自己的活,不如早些完成了,笨鸟先飞么。
于冕答应着,便寻了药杵过来,开口就说了一句让以青想一头撞死的话:“你刚才到底在笑什么?”
“……”
“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以青看着他,只觉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你是好奇宝宝么?我在笑什么很重要么?”
“啊。对啊,很重要。”于冕回答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以青愣了一下。
“咳咳,大眼瞪小眼的看什么呢?”
话音未落,冯王平已经抬脚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拿药箱的小兵,神情拘谨的样子。
“哪来的回哪去。”
那小兵如蒙大赦,行了礼,脚不沾地的就不见了。
看来,又是一个被她毒舌摧残的可怜壮丁。
以青在心中默默的为他哀悼,就听冯王平特有的凉凉的声音说道:“你们两个死到哪里去了?我去驸马府,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像话么?药箱难道还要为师自己背着不成?”
“师傅,我和她去拿药材了,今天正好城里的天和药铺收了些上好的当归,马不停蹄的就给咱们送来了,师傅也知道,药局的药材总是以次充好,所以我才自己去取的。”于冕见冯王平的样子,怕他为难以青,连忙解释道。
“你去取的?”冯王平却听到了关键的地方,冷笑道,“怎么?不是你俩去取的么?”
“……啊,是啊。”于冕用力的点头说道。
“我看起来像傻瓜么?”
“不……太像。”
“嗯?”冯王平端起桌子上的茶,正要喝,听到于冕的回答,不满意地抬起头看着他。
以青却一步抢了上来,从冯王平的手中夺过茶碗,一脸着急,转身就要走。
“石彪,你干什么?!”冯王平的话音里罕见的带了一丝严厉。
“……”以青忙转了过来,挤出一个笑容,“茶是凉的,给您换一换。”
“你也知道要换一换,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已经换了的,就不要再去纠结了。他没有你,虽然伤心,可是也还活着,你若是没有了现在的这层皮,估计就活不了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着,别让某人的苦心白费了。”
冯王平淡淡的说完这些话,伸手拿回自己的茶碗,笑了笑:“今天就爱喝凉的茶呢,果然是春天来了,需要降降燥火啊。一会儿煮一大锅,咱们师徒三人一起喝点儿,最近无战事啊,无聊的紧呢。”
以青依言去烧水,心中咀嚼着冯王平的话,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她的话是对的。
唉,可惜,人心啊,哪里是能说割舍就割舍的呢?
那样憨厚的人,自己是希望他能得到上天的厚爱的。
早上,自己听说,刘阿大要随石亨到塞外巡守,好久没见到他了,便偷偷跑到军营门口去看一看,那么多的人,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石亨没有食言,他果然提拔刘阿大为把总,管着五百号士兵,棉甲那样厚,却遮不住他消瘦的身躯,曾经壮硕的身体居然变成这样,以青看着只觉得心里难受,一种欺骗的负罪感油然而生。
她认的这个大哥是憨厚耿直的人,是最不应该被欺骗的人,他在自己身处危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不计报酬,即便是有所求,也是为了不幸丧命的同伴们,其实,自己也做不到这样无欲无求,所以才更想好好的报答他。
可是如今,自己的报答却变成了最残忍的“死别”,这不是以青原本的希望。
要说这世上,自己割舍不掉的人有太多了,老夫人,冯王平,于冕,石亨,还有刘阿大。
这样的枝枝蔓蔓,曾经让自己觉得很幸福。
可是这样的牵绊却让刘阿大陷入了痛苦之中,如今,只能希望秋后成了亲,杏花姐可以好好照顾他,带着他走向温暖和安定。
今年千万不要是那一年啊,以青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虽然记不得土木堡之变发生的年份,但是她记得有那样一个小细节:王振带着讨伐大军要到自己的家乡蔚州摆摆威风,后来却因为怕踩坏了田里的庄稼而转道宣府。
记得看到这里时,自己还有些疑问:这样一个不顾百姓疾苦的人有可能因为庄稼而做出决定改变么?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呢?
不过,这也说明,那时庄稼已经很高了,应该是夏末秋初的时候。
也正是刘阿大要迎娶杏花姐的日子。
自己怎样做,才能避免他们的生离死别呢?
唉,想这些有什么用?以青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此刻的自己,不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么?
“水开了。”
冯王平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以青的身边,陪她坐在一起,缓缓道:“为什么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哪有?”以青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可能是年纪大了,显老了吧。”
“你确定不是在讽刺我?”
“我哪敢啊,师傅。”
“你年纪还小,哪有我老呢?”
以青难得听到这样的感伤,心中纳罕,宽慰她说:“师傅青春永驻。”
“青春永驻又如何?”冯王平的肤色白白的,确实没有细纹,让平凡的五官显得柔美了些,“无人对镜贴花黄,都是枉然。”
“……”难得听她说这样关于爱情的感慨,原来每个女人心中都对坚贞不渝充满了希冀,以青敛了笑,轻轻地问道,“师傅,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嫁人么?”
冯王平皮皮一笑,指了指身上的衣衫:“怎么嫁呢?当男人都当的习惯了,哪有人敢娶?”
以青默默的看着她,对她的身世自己多少知道一点,这样的悲苦也只是因为身不由己罢了,就听到冯王平问自己:“你呢?都十九了,怎么不嫁人呢?”
“唉,”以青学着冯王平之前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一身士兵装束,笑道,“怎么嫁呢?我也习惯当男人了。”
“胆子不小啊,敢学我说话。”冯王平皱起眉头,眯着眼睛看着以青,却没有丝毫的威胁感。
“没,”以青忍了笑,“是真的没有嫁人的念头,如今,安全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不考虑。要不,岂不是浪费了某人的良苦用心。”
“某人?”冯王平一惊,重复道。
“对啊,就是师傅你啊,这满脸的络腮胡子,做的可逼真呢。”以青摸着满脸的胡子,忽然就闪过了另外一张猕猴桃一样的脸,不禁打了个冷战,八年前的那个晚上想起来还是一阵的毛骨悚然,不过齐中远怎么就没有动静了呢?
他好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从犄角旮旯里窜了出来,缠住自己。
冯王平注意到以青刚才的颤抖,不明白她的害怕,瞥见一旁忙来忙去,挑选煮凉茶药材的于冕,轻声转移了话题:“这孩子还不错,你不考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