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看也没看他,转身快步往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石彪?石彪!”
人未到,声先至,石亨没到帐篷前呢,就大喊了起来。
帐篷前如常立着两个亲兵,这让他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石彪呢?”
“回将军,属下不知。”
不知?
“……”石亨怒极反笑,冷冷道,“领鞭十记。”
亲兵肩膀一紧,沉声道:“谢将军。”
石亨并不看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来。
昨天晚上,吃过晚饭,以青还是闹着要回冯王平那儿,直到冯王平遣人把她的其他用具都送了来,才死了心。
自己不放心她到别处休息,就和石后在外帐对付了一晚,让以青住在了屏风后的小床上。
谁知道,她早上起床,还是气鼓鼓的样子,早饭都没怎么吃。
自己问她怎么了,她回答自己的只有三个字:“起床气!”
还是先到冯王平那里看看吧。
石亨刚转过身,准备抬脚就走,蓦然发现了眼前不远处出现了一张黄黄的小脸,正转过一个帐篷,往自己这边来。
“去哪儿了?”石亨大步走上前,一手抓住以青的胳膊,厉声问道。
以青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又发什么神经?
躬身抱拳道:“属下出恭去了。”
“……”石亨噎在当场,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跟我进来,有命令给你。”
以青头也不抬地跟着他走进了帐篷里,垮着个肩膀,也不看路,正好撞到了突然停住的石亨。
“干什么?”以青揉了揉红红的鼻头,酸的热泪盈眶,抱怨道,“干嘛一声不吭的停下来?”
“你还说?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出去了?”
“人有三急啊,我也没办法。”以青皮皮的摊摊手,凉凉道。
“青儿,”石亨沉下目光,缓缓道,“你可知道刚才谁来过了?如今不比以往,我给你换了身份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听话。”
又是听话。
以青挫败的看着他,却并没有忽略他话里的信息:“你是说有人来找我了?”
“……”石亨后悔一时着急,口快说出了还没有查明白的事情,不想以青担心,便改口道:“我是说,还有人找你包扎呢。”
“真的?”以青狐疑地看着石亨。
“怎么,你以为我会骗你?”
“也说不上骗吧,”以青定定地看着他,“应该说是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石亨失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刚从冯师傅那回来,她已经不许别人提起我了。”
“冯王平行事古怪,你跟她学了这么久,应该能猜到原因吧。”
“猜?”以青苦笑道,“哪里用猜?人家明明白白说了,我这么个能病死的徒弟,实在是砸她的招牌,从此把我除名了,谁跟她提我,她就毒死谁。”
“这样啊,”石亨忍了忍,没笑出来,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就体谅一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吧,再说,这也是她在保护你的一种方法啊。”
“我也知道啊,”以青没精打采,“可是,这样才叫人抓狂,好像吃了个大闷亏,那我这么多年的挖苦不是白受了么?居然还没学到她一半的本领,我不甘心啊。”
石亨正想安慰她两句,就听到帐外的亲兵朗声道:“石将军,刘万金求见。”
没等石亨吩咐,以青便已走到了他的座位后边站好,只不过仍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看来,她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了。
石亨这样想着,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起来,当刘万金进入帐篷的时候,依然能看到他嘴边的微笑。
刘万金看到石亨并不跪下,只是不卑不亢的看着他,也不问好,就这么站着。
“你是刘万金?”石亨心中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问道。
“不是。”
“认识募兵处的李煜堂大人么?”
“不算认识,他许我替他的外甥投军。”
“好。敢作敢当,你可知罪?”
“小人不知何罪之有?”
“呦,你不知道?冒名顶替,假充军户,扰乱军营,还要本将军一条条地说给你听么?”
“小人只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丈夫,顶天立地,应要做出一番事业。”
以青在一旁发着愣,听到他说这些,觉得好笑,说的冠冕堂皇,难道他没有受人好处就替人从军了么?觉得有趣,便回过神来,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看他如何强词夺理。
只见他一身旧军服,古铜色的脸庞,浓眉大眼,居然隐隐带着熟悉。
“道理倒是说的慷慨激昂,可惜啊,你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已经没有报效朝廷的资格了。恐怕,你已经输在了起点上。”
“纵使输在起点又怎么样?只要我经历过,不后悔就行。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这个世界有能力的人太多,还能非要与他们争个天下第一不可么?做个自在的平凡人才更好一些,一切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你既然这样想,为何还要投军呢?”石亨觉得这话新奇的很,起了与他谈话的兴致。
“唉,那是因为你啊。”
“我?”石亨笑了笑,“你可知道我是谁?”
“人人都知道,石亨将军,威名远扬,勇猛善战,守边多年,从无败绩,”顶替刘万金之人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可是,我却知道,你十四岁袭父职,饱受他人非议,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才走到了今天。”
石亨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了,手摸到了佩剑上,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于哥哥?”
身后粗哑的呼声让石亨眉心一动,于哥哥?
以青越听越熟悉,越看越眼熟,瞪大了眼睛,惊呼声从嘴边逸出:“于哥哥?是你么?”
“你是……?”
那人看着上前一步的以青,头盔遮住了大半黄黄的脸,看不清五官,不禁疑惑道。
“于哥哥还是老样子啊,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以青握住他的胳膊,粗哑的声音打趣道。
“……青妹妹?”那人一脸的不可置信,“不会吧?你怎么变成男的了?”
“小把戏而已,”以青完全忘了石亨在身后,高兴地说道,“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来大同了?而且还参军了?”
“唉,别提了,”于冕撇嘴说道,“我苦读七年书,秀才也没考上,我爹一怒之下把我赶出家门,说我在家浪费白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到外面吃些苦才能明白世道的艰难。”
“于大人也是想你成才,才出此下策的吧。你到底顽劣成什么样了,才气的于大人把你赶出家门了?”
“我哪有?”于冕一脸委屈地说道,“不过就是上书房的时候,给你写信被他发现了。居然说我沉于女色,不堪大用。”
“女色?这么说,好像是我的错啊。”
“没没,是我的错,”于冕看以青眯起眼睛,不认同的看着自己,急忙话锋一转,“别说,我四处游荡,居然也很有收获。逛遍了大江南北,与云为伴,野鹤一样,最后走到了大同。忽然想起爹爹看重的石亨在这里,所以也想参军看看。”
“咦?你不是在京城么?”于谦连珠炮似的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八年里,我连你一面都没见到,石老夫人说你伤心过度,病倒了,只能静养,所以我才给你写信的。可是,你怎么会出现在大同,还是一副男人的模样?”
“你猜呢?”以青知道事关重大,不好对于冕明说,便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了他。
“我猜?”于冕憨厚一笑,“我猜,青妹妹肯定会法术!”
“哈哈……对对,我会法术,你千万不要惹我啊,小心我把你变成一个小蛤蟆!”以青看着他天真的样子,像极了自己上一世的小弟弟,心情也连带着轻松了起来。
这才应该是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么!
不像碰见齐中远那样的故人,可真是倒霉极了。
坐在以青身后的石亨,虽然看不到她欣喜的表情,却依然知道遇到于冕的以青是多么高兴,他的眼眸暗了暗,打断了两人的笑声:“石彪。”
哎呀!忘了忘了。
以青在心中答应着,连忙转过身,拱手道:“属下在。”
“石彪?”于冕挠挠头,“青妹妹改名啦?”
“石彪回来,军营之中,大呼小叫的成个什么样子?”石亨的脸色依旧冷冷的,对着于冕说道,“原来是于大人的公子。”
于冕看着以青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觉得不解,但是心中高兴,又有许多话要跟她说,便一抱拳,想跟以青单独说会儿话:“石兄,请让我……”
“军营之中,只有将军,没有兄长。”石亨阴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请求,“军法如山,于冕,你冒名投军已是大罪,石彪,你说说,如何责罚?”
“……”以青一愣,并没答话。
“石彪?”石亨的语气中隐隐含着山雨欲来的危险,重复着她的名字。
“……论罪当诛。”
“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于大人向来公私分明,从不偏袒徇私,是石某的表率,如今,石某就要效仿圣贤,秉公执法!”
于冕只觉得一头雾水,怎么?自己的性命就要这么被了结了么?石亨难道没认出自己?可是他一口一个“于大人”明明是认出了自己了啊。
怔忪间,却看到以青单薄的身影跑到了自己面前,挡在自己与石亨之间,连声呼道:“不可!不可!”
石亨站起来,慢慢走到以青面前,沉声道:“石彪,让开。来……”
以青知道他要叫人进来,那样于冕可就真的非死不可了,情急之下,一手盖上了石亨的嘴角,把一个“人”字压回到他的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