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到,守城士兵将北门打开,分列两队,对往来人员进行检查。
齐中远弓着腰往城门走去,被一个领头的士兵拦了下来,一脸横肉看着他问道:“家住何处?去往何处?”
“小的听说石将军招募士兵,想去投军。”
“投军?”那个士兵脸上横肉一抖,笑道:“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想当兵?哈哈哈……”
其他的士兵也跟着哄笑了起来。
齐中远把头低的更深了,悄悄靠近这个拦路虎,将手中的一锭银元宝塞进了他的手中,赔笑道:“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士兵的小眼睛往下撇了撇,一手将元宝塞进怀中,哈哈大笑道:“虽然单薄些,可是当了兵就不一样了,保管你变得像头壮牛!小六子,你带他去找于大有!”
齐中远忙谢过他,跟着一个高挑的士兵往卫城里去了。
“你在这等着吧!算你今天运气好,我们队长和募兵的于大哥是邻居,要不,你哪能这么容易就见到他?”
那高挑的士兵看也不看他,扔下这句话,转头就回去了。
面前是一个营帐,门口站了两个士兵,齐中远从额前的碎发缝隙中看过去,营帐的门掀开着,里面坐了一个头戴纶巾的人,正拿笔写着什么。
齐中远想了想,便抬脚往里走去,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了下来。
那个士兵黝黑的脸,颧骨高耸,对齐中远轻轻呵斥道:“等着!”
“这位军爷,我找于大有,劳您行个方便。”
“有眼不识泰山,爷爷就是于大有。”
齐中远一愣,忙弯下腰去,闹了半天,一锭银子就换来个门神,有钱能使鬼推磨,从腰间又摸出一块银子,偷偷往他手里递过去,嘴里说着:“小的想当兵,劳烦你行个方便。”
一抹喜色浮上于大有的黑脸上,他若无其事的收了银子,对站在一旁的同伴使了个颜色,小声道:“成,候着吧。”
齐中远一听有门,便立在一旁,恭敬的站着。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那个叫于大有的还是一动未动,齐中远心中犯起嘀咕,怎么,拿了钱,不办事么?
“于大有!”
营帐内传来一声呼唤。
“是!”于大有应声而入,不一会儿,捧着一卷册子,就要离开。
“……”齐中远从未和军人打过交道,一时摸不到头脑,难道这就完了?
“傻站着干什么?大人叫你!”于大有路过他身边是,低声的嘱咐道,“成不成,跟我无关。”
齐中远心底苦笑,这兵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在脑中理了理思路,便一躬身进了营帐。
正前方的书桌后坐了一个人,留着山羊胡子,正端着一杯茶,“呼呼”地吹着气。
“小的给大人请安。”齐中远见他并不理自己,便主动得跪了下去。
“你要投军?”那人看也不看自己,过了片刻问道。
“正是。”
“姓名?”
“刘阿九。”
“可是大同人?”
“禀大人,小的是江苏人。”
“江苏人?”那人在上头轻轻一笑,“不收,回吧。”
齐中远一听,不慌不忙的说道:“可是小人的弟弟就在这里投军,他就是江苏人。”
“弟弟?”
“小人的弟弟叫刘阿十,几年前离家,音信全无,后来听说在大同当了兵。”
“刘阿十?”那人喝下一口茶,捋着胡子,眯起眼睛,好像在想些什么。
“对啊,小人的母亲哭的眼睛都瞎了,听到他在大同的消息,让小人无论如何与他见一面,捎信儿回去。”齐中远语带哭音,动容道。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中年人胡子一动,并不似刚刚那样冰冷,说道:“你回吧!告诉你娘,节哀,你的弟弟已经死了。”
“死了?”齐中远震惊地瞪大双眼,高声呼道,“什么时候死的?”
中年人体谅他丧弟之痛,虽未将他的高声无礼放在心上,但是语气明显又冷了下去:“昨晚。”
齐中远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连忙压抑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大人可知小人弟弟是如何死的?也好让小人给母亲捎个信儿。”
“据说,是急病。不宜停尸,当晚就化了。”
那岂不是死不见尸?不会真的死了吧?昨天难道伤到她了?
“大人能否把弟弟的骨灰给我,好让小人送他回家,入土为安。”齐中远试探道。
“你们的哥哥已经领走了。”
“哥哥?”
“是个叫刘阿大的。秋后要娶城南李铁匠家的闺女,那媒还是本官的妻舅保的。唉,七尺男儿哭的都没声了。”中年人似沉浸在回忆中,随后喝了口茶,狐疑道:“怎么?你不知道你的兄长也在这?”
“知道知道……”齐中远暗叫不好,怎么把那个什么刘阿大给忘了?自己可不就是摸着这条线,才千里迢迢来到大同的么?
“果真?”中年人并不相信,仍旧追问道,“把你的黄册给本官看看。”
齐中远心中“咯噔”一下,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心思微转,忙答应着,一手往怀中假装摸去,一手背在身后,偷偷摸出一把浸过迷药的暗器来。
“禀大人,石将军来了!”帐篷外传来于大有的高呼。
中年人顾不得他,连忙将茶杯放下,起身便迎了出去。
齐中远如蒙大赦,忙跟着中年人出去,藏在于大有的身后,微弓着身子站好。
“石将军,屈尊来此,可有何指教?”
“李大人,客气了。石亨资历尚浅,是来向大人讨教的。”
“哈哈,将军客气,里面请吧。”这中年人全名李煜堂,军户之家,读了一肚子的书却不能考取功名,内心郁积,自视甚高,全军上下,因为敬佩石亨文武全才,从无败绩,也就能给他几分薄面。
石亨正要随李煜堂进入帐篷内,瞥见了于大有身后的矮小身影,眼神微一停顿,便带着石后迈了进去。
“李大人,石某开门见山了。”
“请讲请讲。”
石亨坐定后,从石后手中拿出一本册子,正是刚才于大有给他送去的。
“这是这次募兵的名册,我看了,这个人叫李二奎的,是不是城南的地痞?”
李煜堂一惊,连忙拿过来,瞅了半晌,低声道:“将军明察秋毫,是下官的疏忽了。”
“李大人在这募兵处,事务繁忙,偶尔走神也是情理之中的。何况,现在我军推行的募兵制度也有弊端。”
“愿闻其详。”
石亨想了想,正色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每个士兵的素质好坏,都能影响到战场上的成败。因为世兵制的缘故,我军长期由未成年的士兵和年迈者混杂在一起,战斗力必然低下。”
“将军所言甚是。”李煜堂的胡子一上一下,点头称道。
“所以我们才要招募新兵,严加训练,才能对抗蒙古人的军队,瓦剌兵强马壮,兀良哈也不可小觑,我已奏请爵爷,上书仿效汉、唐制度,选用将领时,除保举以外,还要设立军谋宏远、智识绝伦等一些科目,对拟用贤士先自陈,再试用后任职。”
“当然,这是对选拔将领时用的策略,但是,对于募兵,也可适用,除了体魄是否健康之外,品德风评也应该做考量,”石亨笑了笑,继续道,“不过,这样一来,李大人的事务也就更加繁重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石将军言重了。”
“说到体魄,”石亨顿了顿,翻过册子来,找到一个人名,“这个人虽是军户,我却听说他从小就是个瘫子,怎么入的伍呢?”
“刘万金”三个字映入眼帘,李煜堂只觉得冷汗直流,要说那李二奎算是自己忙中出错,可以原谅,这刘万金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谁让他是自己的外甥,他爹是自己的妻舅呢?年前,妻舅从自家田里挖出些前朝的宝贝,典卖了后,悄悄富裕起来,可惜一个独子,生下来不久就起了高烧,烧退后,就变成了瘫子,这才央求自己找人花钱顶替了他。
说来也巧,前两天正好有一个年轻的外籍人非要投军,自己便把他换成了刘万金的名字,企图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那个愣小子也同意了,给他银子居然不要,口口声声说“要到军中历练,不是为了钱”之类的话,反而便宜了自己。
可惜啊,万万没想到,石亨居然事无巨细的掌握着大同城的情况,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
事到如今,可如何是好?
石亨见李煜堂久久没有吭声,心中已有了主意,笑道:“这样,你叫这个刘万金来见我,瘫与不瘫,一见便知,或许,另有隐情也不一定呢,就这样,李大人留步。”
李煜堂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先答应着,送他往外走去。
石亨随意扫了一眼门口,发现少了点儿什么,便回身问道:“李大人,刚刚这里可是有个人的么?”
“……咦?”李煜堂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古古怪怪的人来投军,便问于大有,“刘阿九他人呢?”
“禀大人,他走了。”
“刘阿九?”石亨顿住身形,挑眉道,“他是何人?李大人认得他么?”
“下官并不认识,他本说是来投军的,后来又说来找弟弟的,下官正要盘查时,将军您就到了。”
“找弟弟?”石亨两道长眉紧锁,沉声问道,“可说了他弟弟叫什么么?”
“刘阿十。”
石亨感觉到身后石后的气息一滞,沉声说道:“你听到了,去查。”
“属下遵命。”石后抱拳后,快速离开。
“李大人,这募兵处也是闲杂人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你若不能胜任,趁早让贤吧。”
李煜堂感觉到他身上的怒气,不敢应声,唯唯诺了,心中却大惑不解,刚才发现册子上张冠李戴的问题都没有发火,怎么因为一个投军不成的人就变得如此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