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见石亨离去,后悔自己一时口快,差点儿说出人与自然和平相处,要走可持续发展道路的话来。
虽没有这么说,可是刚刚说的话也够石亨理解一阵的了,还好这个概念还能和佛教里的众生平等靠一靠,否者自己可怎么解释这样的念头是从何而来的?
以青懊悔的摇摇头,往帐外走去。
“刘阿十,将军给你的药。”
做戏做全套,石后并没马上随石亨进城,而是在门口等她。
以青一怔,伸手接了过来,忙弓了背,放慢脚步,不住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呲牙咧嘴地往亲兵营帐里走去。
石亨从帐篷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看着以青一瘸一拐的背影,不禁挑起嘴角,真是个聪明的丫头。
以青一路装模作样地回到不远的营帐内,对来往士兵同情的眼神照单全收,心想着,这些年,别的本领没学会,演技倒是越来越纯熟了,早晚有一天能得金马影后。
她虽是石亨的亲兵,却并不与其他人同住,而是跟着军医冯王平单独居住,因为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医官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
冯王平脾气古怪,医术却高,以青为了拜他为师,嘘寒问暖、撒娇耍赖,什么招都用尽了,最后要放弃的时候,才得偿所愿。
她还记得冯王平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很好,别辜负了现在的你。”
现在,以青也不太明白这是一句什么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另眼相看,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以青隐约知道,冯王平喜欢的是自己对人和事情真实的反应。
此时,冯王平却不在帐内,不知跑哪去了,他在卫城内也有单独的院落,有可能是随石亨进城了也不一定。
以青见桌子上散放着一些药材,正是制作金创药的南红花,便手拿药杵坐在小凳子上,将它们细细研碎。
药杵一下一下的砸下来,以青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心里却想着自己最担心的事情。
虽然是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虽然清楚石亨人生的大致走向,也知道他这一世最重要的几个事件节点:土木堡之变后的北京保卫战和夺门之变,可是,要命的是自己却不记得发生的时间了。
原谅她对数字的不敏感,可能许多女生都是这样的吧,数学普遍得不了高分。
自己只是知道这些事情,比方说土木堡之变是因为也先贡马,想多要“羁縻”,却被王振压价,一怒之下,便挥军南下。
大同、宣府为进京门户,必然首当其冲,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何况这是一场明朝有名的败仗,自己尚在军中,能否自保还是个未知数。
唯一知道的是,石亨却是平安的,这样的认知,也让自己慌乱的心稍稍安定,因为,他说过要护自己一生一世的。
可惜的是,自己不知道这场灾难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瓦剌每年都会派人朝贡,却一直都平安无事,虽然边界常有些小冲突,却也是不疼不痒的,并没发生特别严重的战乱。
今年已经是正统十四年了,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以青并不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只是明明知道灾难会降临,却因为不知道确切时间,而无法做出任何准备,只能听天由命的无力感让她感到焦躁。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不能快点儿么?
她心中烦闷,手中的药杵失了准头,一下子砸到了自己的拇指,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以青惊叫出声。
“啊!”
她正捏紧手指,就听到一声凉凉的声音:“手脚这么笨,别说是我的徒弟,丢人啊。”
以青抬头一看,帐篷门口进来一个人,一身褐色长衫,书生打扮,手中提着药箱,看也不看自己,径直走了进来,拿起茶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噗——!”
来人正对着以青,将口中的茶水悉数喷了出来,不高兴地说道:“告诉你八百遍了,凉了要倒掉,我的茶必须是热的。”
以青被这水喷了个正着,指头也不觉得疼了,若无其事的拿袖子抹干脸上的茶水,拿掉眉毛上的茶叶片儿,小声嘟囔道:“当凉茶喝,不就行了。”
“凉茶,不是茶凉了。今天话挺多啊,”来人扫过以青研好的南红花末子,冷笑道:“再取两斤来,今儿的金创药就差你这一味了,赶着用呢,午饭之前弄好。”
午饭之前?
还有一刻钟就是饭点儿了,好么?
以青无奈地想着,唉,习惯了,这么喜怒无常的人,还能是谁呢?
除了自己的奇葩师傅冯王平,不作他想。
八年前的石府,石亨就说过他们军中有这样一位暗器高手,以青还以为是个高大的壮汉,没想到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不过,想想也是,只有自身条件有限,才会想其他办法来改进的,用脑力来弥补体力上的不足。
“好,徒儿遵命。”
以青早就习惯了冯王平的脾气秉性,不做徒劳的争辩,一声不吭地去身后的药架上拿南红花去了。
“啧啧,青儿,没有人说你越来越不好玩儿了么?”
“我又不是玩具,不需要好玩儿这种称赞,”以青面无表情的回答说,眉心一动:“有人跟你说过什么么?”
“没大没小,叫师傅。”冯王平白白净净的脸上,五官稍显平淡,做出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以青嘴角抽动:“师傅。”
“嗯,徒儿乖,”冯王平心满意足的拉长音答应着,继续道:“没人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刚刚本想和石亨一起进城的,却发现他不怎么高兴,那副冰山脸,看着讨厌,我不想和他一起走,还是下午自己去吧。”
“……”以青早就习惯他对石亨直呼其名,心中划过黑线,感情是一句话都没问过,就能推理出这么一大堆,看来察言观色这项本领还是你最厉害啊。
“怎么?你不信?”冯王平看着以青的神色,已猜到八九分,“有些事情是不用说出来的,比方说他看你的眼神,你从来没注意过么?”
“什么眼神?”以青心中一凛,挤出笑容:“师傅你刚喝的是茶么?别是酒吧?大白天的说醉话呢。”
“青儿,你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你一害怕紧张的时候,笑得就特别假。”
冯王平笃定地一笑后,冷下脸来,命令道:“先烧水,我要喝茶。”
以青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便停下手中的活,起身拿壶烧水去了。
正喝着茶,门外有士兵将午饭端了进来。
冯王平并不招呼以青吃饭,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在盘子里戳了戳,又放下来,只将馒头捏成一块块的,揉搓着玩儿。
“这是人吃的么?”
以青探头看去,卖相确实差了点儿,但是,大锅饭就这样啊。
“给你吃吧。”冯王平将盘子嫌弃地推向以青,凉凉道。
“谢师傅。”以青确实饿了,不理他的话中有话,拿过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啧啧,青儿啊……”
这样开头的句子,依照以青以往的经验来看,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冯王平没让自己失望:“青儿啊,当兵当久了,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男人了?这吃相,也太难看了。虽然你年龄是大了点儿,可长得还是不错的,将来还是能嫁出去的,这要是让你未来相公看见了,还不得立马停妻再娶啊。”
以青一口菜噎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直翻白眼,冯王平连忙将自己的茶递给她说:“你看看!还噎着了!”
“你少说两句,我就噎不着了。”以青咕咚咕咚喝下水,还嘴道。
“啧啧,青儿呀,你连喝水也这么豪迈,唉……”冯王平笑了一下,轻声道:“你学学我,无论在兵营里待了多久,还是出淤泥而不染,那么仪态万千,那么风情万种,那么落落大方,那么冰雪聪明,那么宽容大度,那么平易近人……”
以青伸手打断她:“别胡说,平易近人得换个词儿。”
没错,这位冯王平,大同驻军中的医官,同以青一样,也是女的,所以石亨才安排自己与她同吃同住。
冯王平并不生气,她其实很喜欢与自己斗嘴的以青:“那就换成仙风道骨吧,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这脸非得弄成黄脸婆一样么?”
“这叫古铜色,好么?”
“那我不得不说说你了,”冯王平伸出手指在以青的脸上点了点,“跟我学了这么久,怎么连颜色都调不对?还有,这个药遇水就失效了吧?这可是个大问题,居然还没解决,出去别说是我的徒弟啊。”
“……”以青无力辩驳,因为她说的是事实,确实自己在医术方面的悟性是差了点儿,所以总是分外勤奋,因为她相信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哎哎哎,没什么大不了的,别那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冯王平见以青不说话,接着说道:“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虽然有些笨,也应该够用了。你看,这变声的药粉,效果不是还挺好的?”
是,声音是变粗了,可是月事却不准了。
这倒霉的副作用,以青还没有想到对策,为了不被冯王平嘲笑,所以一直没告诉她。
应该是和体内的激素有关系吧?
可惜的是,这个年代没有西医,自己又一窍不通,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希望可以早日配成一味成功的药。
唉,要完成的事情还真多呢,配药,救石亨,救眼前的这个嘴损的亦师亦友,还要救刘大哥和他的杏花妹妹,凭借一点儿对历史的先知,以一己之力,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无论怎样,还是要拼尽全力去做才好,自己不想眼前这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堆白骨。
这样想着,以青望着冯王平的目光不禁充满了怜悯,倒看得她狐疑地问道:“干嘛?没见过美女?”
说完,还紧了紧衣领。
“噗嗤!”以青被她谨慎的样子逗得乐了出来,一口菜都喷到了桌子上,还好冯王平反应快,赶忙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却因为运动神经没那么发达,被椅子绊倒在地上。
冯王平五体朝地地趴在地上,半张脸满是灰尘,她立马爬了起来,掸着衣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的说道:“青儿,你真是好样的。我还有事儿,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