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马鸣声,叫卖声,还有以青听不懂的蒙古语,此起彼伏,熙熙攘攘。
杏树林左边叫做官市,一个以青熟悉的面孔正在检查瓦刺人带来的马匹,他叫卫林,是管这马市的官,与石亨交好。
卫林见石亨带着面具,翻身下马,忙过来拱手道:“石将军,你可来了。”
“卫大人,石某来迟。”石亨还礼道。
“不要紧的,这瓦刺人也刚到,我这就去验马,验好了好交易。”
“好。”石亨便命石后将驻军一营带到各自的位置上,另外两百人的亲兵队,分散到马市上,维持秩序。
他亲自带领了一组亲兵,共十人,往官市里走去,以青恰巧走在他身后。
“石后,刘阿十,跟我来。其他人继续巡守。”走了一圈后,没发现官市上有特别的地方,石亨就下了这个命令。
石亨在前,石后在左,以青在右,往杏树林的左面去了,那里也很热闹,是蒙古人和汉人买卖交易货物的地方,叫做私市。
在这里,蒙古人有牛马羊,汉人有农具、服饰、铁锅、粮谷,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看着倒是一派祥和,丝毫没有日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石亨目视前方,嘴唇微动,以以青刚好能听到的音量问她说。
“今天是二月初二。”以青在他身后回答。
“……已经八年了。”石亨听后,沉默了一下,唏嘘道。
“嗯。”
石亨听以青不再说话,便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八年前的那个小丫头,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一张枯黄的脸上满是灰尘,被头盔掩盖住一半儿,只能看见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仰视着自己,小巧的嘴唇上有点白色的碎皮,微张着,楞楞地样子有些好笑。
以青纳闷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停下了?
“将军?”
石亨嘴角含笑,因为知道以青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便故意用严厉的声音批评她:“那也不是你迟到的理由,军令如山,军法无情,你是我的亲兵,你要知道。”
“属下知错了。”以青垂头拱手道,心中无声的抱怨着,不是说要抽我鞭子么,我都接受了,回去就领罚,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石亨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脾气,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讲,那个曾经跟自己撒娇耍赖的小姑娘哪里去了呢?他不再说话,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其实,不是以青想挨鞭子,而是她的心理年龄已经有四十多岁了,理智支配着她的行为,她只是认为有些事情不用浪费时间,反正也改变不了结果,这么多年过去,她只是更加的清醒明白而已。
自己早已不在石府了,而是男扮女装在军营中,在这个不讲感情,只讲纪律的地方,也就不用再扮成乖巧可人的二小姐,没有人监视自己,没有人谋划自己,作为一名粗线条男性士兵,只为自己而活。
做的好,得奖赏;做的不好,受惩罚。
黑是黑,白是白,就这么简单明了,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原来的那个程青青,马上就喜欢并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虽然枯燥些、辛苦些,可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心灵的自在放松。
而且,这八年的时间,自己也并没有白费,读书、学医、制作武器,一点点的,觉得自己强大了起来。
“其实,将军并不想惩罚你。”石后小声地在以青的身边说道。
“我知道不能因为我让他变成徇私的人,我不怪他,放心吧。”
以青轻松一笑,转头回答石后时,瞄到了一个卖铁具的摊子,她见石亨走远了,就央求石后说道:“石大哥,我有些私事儿,去去就来。”
“……好吧。”石后为难道。
“马上就来,将军不会发现的。”
以青说完就往铁具摊子那里跑去,看到一个姑娘,穿着粗布棉衣正坐在摊子前,正低着头细心的擦拭着一口铁锅。
“杏花姐,生意还好么?”
那姑娘猛地抬起头,黑黑的脸上迸出惊喜的笑容:“小十!”
“杏花姐,怎么就你在这?你爹呢?”
“他昨天不小心伤了脚,正在家休息。我跟隔壁李大爷一起来的。”
李杏花就是刘阿大未过门的妻子,生性纯朴,豪爽热情,一双眼睛不大,却总是弯弯的,温和地看着以青说道:“小十,你好不好?快坐下歇歇!”
“不了不了,”以青忙从铠甲之内掏出一条狐狸毛围脖,递给她:“大哥给你的,快拿着!”
李杏花弯弯的眼睛盛满了笑,将狐狸围脖捧在怀中:“他……好吗?”
“嗯,好着呢!等秋天你们成了亲,他就可以到军营外面住了,变成军户,也能多些时间陪陪你。”
“哎呀——”杏花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小十,别瞎说。”
以青见她害羞了,便笑着告别道:“杏花姐,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刚走没多远,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叫喊声,还夹杂着蒙古语的咒骂。
以青回头一看,就看到两个蒙古大汗正站在杏花姐的摊子前,大声的叫骂,杏花捧着狐狸毛围脖正跟他们争论着。
她生怕杏花姐挨了欺负,忙跑过去,就听到杏花的争辩:“这狐狸围脖明明本来就是我的!你没给我毛皮,凭什么拿我的铁锅?蒙古人还打赖,真没羞!”
“你手……里的就是我们的!这么……好的狐狸毛……,你们……汉……人怎么会有?你知道我们是谁么?我们首领去京……城送马去了,足足有两……千只,你们汉人……不会养马,马还是我们的……好!”那个蒙古大汉操着不流利的汉语,得意洋洋地耍着赖。
“谁说我们没有好马?我们不仅马好,人也强!”
“你们有好……猎手么?”
“怎么没有?这狐狸就是我的朋友猎到的!别以为只有你们蒙古人才是好猎手!”杏花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他……在哪里?我没……看到哇!哈哈哈……”另一个蒙古大汉两手一摊,和同伴得意的笑起来。
杏花姐看到刚到跟前的以青,抬手一指:“我们的猎手来了!就是他!”
“啊?”以青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
“对!”杏花骑虎难下,想着以青是刘阿大的弟弟,又是石将军的亲兵,功夫肯定错不了,便点头道:“就是他!”
那蒙古大汉上下打量了以青,轻蔑地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光说不……练假把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请吧!”
以青看到蒙古大汉,从背后取下弓箭递到了自己面前,不由咽了咽口水。
杏花姐啊,我不会射箭啊!
那弓都快赶上自己高了,自己虽然身体健康,可是身为女子,力量上还是不够,所以才学些暗器之类的可以讨巧的防身本领,在军营里只能勉强把弓拉开,根本射不出箭去。
她看着四周围拢的越来越多的人们,汉人们眼神中充满期望,蒙古人脸上带着嘲笑,不禁紧张了起来。
“你看他身子骨这么弱,能行么?”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本来就是啊……”
“去去去,你没看穿着军服呢?好像是石将军的亲兵,哪能给咱们丢脸?”
“对对对,石将军的兵个个都是好样的……”
周围的汉人议论纷纷,以青心中划过黑线,我没有聋,好么?干嘛当我死了一样的讨论个不停?
这个时候说自己不会射箭,太丢人了!
可是一会儿要是真的射不出箭,岂不是更丢人!
杏花姐啊!你要害死你未来的小姑子了!
以青看着眼前的弓箭,心里一阵哀嚎,这真是被逼上梁山了!自己只是热心而已,招谁惹谁了啊?
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人群露出一张乌黑的面具,正盯着自己瞧。
石亨!
以青感觉他的面具是那么和蔼可亲,忙用求助地目光热切得的看过去。
石亨却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她。
以青不明所以,也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正缓慢地飞过一只大雁,不时地鸣叫着。
以青灵光一闪,胸有成竹地架起地上的弓,并没有取箭,在众人迷惑的目光中,轻轻一笑,粗粗道:“这有何难?百步穿杨,我们军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小爷今天给你来点儿新鲜的,否则今天在这,就算我们汉人欺负你们蒙古人。瞧好了!”
说完,并不取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用尽全力拉开弓弦,对准天上的大雁,只听得嘣的一声响,那只大雁只往上飞,拍了两下翅膀,忽然从半空里直掉下来。
那两个蒙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雁落到远处,又看了看以青,一句话也没有了。
“轰——”人群中迸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大家都为眼前这不用箭就射下雁子来的小兵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