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雪势渐渐大了起来,地上的落雪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茫茫的,再见不到巧兰的一丝血迹。
听雪楼门前并没有人,想是都被老夫人安排去瑞安堂布置灵堂了。
以青一路小跑而来,黑黢黢的听雪楼看起来静谧地可怕,她想起自己的莲花灯正在听雪楼的书房内,便去厨房寻了个火折子。
“吱呀——”一声,书房的小门被推开,以青看到正对着门的书架上摆着的正是自己的莲花灯,一旁是姐姐的梅花灯。
她睹物思人,只觉得心像被人揪起来一样,不禁灰心:就算查到姐姐是怎么死的又能怎么样呢?人死不能复生,姐姐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虽然她对石亨撒了谎,可那都是因为人性的脆弱啊,无论如何,姐姐,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已经去了。
莲花灯被点亮后,温暖昏黄的灯光打在四周的墙壁上,以青忽然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姐姐新作的画卷,还没来得及装裱。
自己这些天被婚礼的各种琐事缠绕,居然变得粗心了,都没有留意过书房的变化。
那画中描绘着一个穿着喜衣的女子,对镜贴花黄,看那容貌八成是姐姐的自画像,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女子满脸笑着。
是谁呢?李妈妈么?
以青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后面的那个女子跟姐姐也很像,只是做了妇人装束,比那新娘子略微成熟些,却绝不是李妈妈的样子和年纪。
正纳闷间,看到画首题着两列小字,正是姐姐的笔迹:只愿岁岁安康,拟小妹出阁之景,珍之重之。
以青心中泛起酸意,那感觉就好像吃了一个柠檬味儿的糖块儿,酸酸的,可是又甜甜的。
姐姐即便离开了我,对我心存误解,可是,她却也是希望我日后可以觅得如意郎君,希望我幸福,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坚强呢?如果连真正的杀人凶手都找不出来,怎么配做姐姐的妹妹?生前,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没有带给她心安,那么死后,就让自己还姐姐一个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这个小姑娘觉得瞬间充满了力量,将那幅画小心取了下来,叠好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她按着自己胸口的纸张的轮廓,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莲花灯往姐姐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的家具并没有被烧毁,已经被佣人们抬了进来,重新安放好,只有雪白的墙壁被烟熏的满是黑灰,一划一道印子。
以青蹲下来,挨个小柜子找姐姐放蜜饯的罐子。
这些家具本就是一个样,灯光条件这样差,她也只能一个个翻了。
“二小姐,你在找什么?”
一个女声阴恻恻的在以青耳畔响起来,吓得她一激灵,不由低喝出声问:“谁?”
只见一个人影正矗立在卧室与正堂间的门口,黑漆漆的,像已融入到门外无边的夜色中去了。
“二小姐,你听不出来我是谁么?”这个黑影未动,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以青心一横,将莲花灯往前一送,映出了来人的面容。
居然是巧梅?
以青心里一松,却又紧张了起来,她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巧梅姐姐啊,夜这样黑,姐姐怎么不点灯呢?唬的青儿吓了一跳,以为是有贼呢。”
“二小姐,怎么知道我不是贼呢?”
巧梅说着,已跨步进来,缓缓地朝以青走过去。
以青不自觉得往后退着,却已退到了墙边,想起巧梅身上的秘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故意带着天真笑道:“巧梅姐姐真会说笑,青儿年纪小,听不懂姐姐说的是什么。”
那巧梅也不答话,手中举起了一样东西,借着灯光看,正是姐姐的蜜饯罐子。
以青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悄悄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在墙壁上慢慢地磨蹭着,故作惊讶的笑道:“这不是姐姐的蜜饯罐子么?巧梅姐姐拿它做什么啊?”
“呵呵,”巧梅冷笑道,“我知道二小姐在找这个,你那里有我要的东西,你看我们交换如何?”
“我哪有什么东西?难道你是要姐夫送给我的‘小绿’么?青儿一向慷慨的,送给姐姐好了。”以青心跳如雷,与她交换,不异与虎谋皮,为今之计,还是装傻充愣蒙混过关才是上策。
“二小姐,我的目的很简单,只要你交出藏宝图,我不会对你不利,但是……”
这意味深长的停顿让以青听得冷汗直流,她只能将装傻继续到底了,“什么藏宝图?青儿只是个小孩子,听都没听说过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要我去年夏天埋起来的东西啊,那都是我的‘宝藏’,巧梅姐姐怎么会知道啊?”
“二小姐果然有趣呢。”巧梅并不生气,只是语带戏谑地问她,“二小姐,你不记得我了么?看来梅家的药确实神效啊。”
二小姐,二小姐,以青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人一直称呼自己为二小姐,而不是青小姐。
原来是替身巧梅!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面前这具身体中传来,以青瞪大眼睛,看着巧梅在慢慢长高。
巧梅的身量高挑,在全府上下也是最为出众的,没想到面前的巧梅更高一些。
以青此时已没了言语,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身披着斗篷的她,从怀中拿出好似一团头发的东西往自己脸上糊去。
灯光里,一张毛茸茸的脸浮现了出来,好像一个“猕猴桃”。
齐中远?!
原来巧梅的替身就是齐中远!是了!他们同是齐家人!老夫人果然所托非人,被齐家算计了!
“看来二小姐记得在下了。”齐中远好像很享受以青的嗔目结舌,打趣道,“那可真是在下的荣幸了。只是二小姐的记性还是有些差啊,藏宝图在哪儿都记不得。”
以青此刻笑也笑不出来,全身紧绷地盯着他,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二小姐跟着在下出趟远门,心情一好,一定会想起来的!
他眼中精光一闪,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以青的口鼻,以青登时昏了过去,连挣扎都没来得及,莲花灯掉在地上瞬间烧起来。
轻松将以青扛在肩头,一脚踩扁莲花灯,他想了想,在墙壁上抬手画了个圈,转身跃出了听雪楼,几步便从石府后墙东侧的小门上飞了出去,消失在雪幕之中。
此时,石亨也从老夫人口中得到里以青的身世和黄家的职责,他怕以青年幼,刚经历了丧姐之痛又要面对隐藏已久的秘密,一时会接受不了,放心不下,便到畅听书院去找她。
小丫鬟喜儿说小姐并不在这里,便引了石亨一起进了听雪楼。
“二小姐?二小姐?”喜儿轻声在门外唤道,“二小姐,你在么?”
听雪楼内黑洞洞地,静静地吞没了喜儿的声音。
石亨直觉感到这里静的不同寻常,便将随身佩戴的长剑抽出,吩咐喜儿去找盏灯笼来,悄声进了正堂。
空气中,一丝声响也无。
片刻,石亨便适应了这样的黑暗,他目光逡巡着房间的各个角落,却看不到半个人影,推开卧室的门,隐隐的看到地上墙角那里有点点光亮。
居然是自己给以青买的莲花灯,用绫绢扎成的粉色花瓣部分已经烧成了黑炭,只有点点火星忽明忽暗。
“姑爷,”喜儿提了灯笼快步跑来,“灯来了!二小姐在这里么?”
石亨并不答话,接过灯笼,蹲下身仔细看着地上的莲花灯的残骸,片刻后举起灯笼环照四周,蓦地,发现了熏黑了的墙壁上三尺高的地方刻着白色的印迹。
靠近一看,居然是自己军中常用的记号,一个箭头上画着两道短竖线,代表着危险。
箭头边上,歪七扭八的两团线条,应该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石亨皱紧眉头,仔细分辨出是两个字。
是什么呢?
“啊!‘巧梅’!”石亨心中低呼,这可不就是倒着写的“巧梅”二字么?
究竟是“巧梅有危险”?
抑或是“危险的是巧梅”?!
石亨暂时无法判断记号的意义,仔细查看着记号的高度,认定这应该是以青留下来的,而且是背着手刻的。
他拿着灯笼将整面墙壁一寸寸照亮,却又在高出发现了一个圆圈。
这么高,青儿是绝对摸不到的。
会是谁留下的呢?
“姑爷?”喜儿看他一直沉默着,“二小姐在哪儿啊?”
“去请老夫人来,顺便看看巧梅在不在。”
喜儿听石亨语气肃穆,忙答应着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石亨将墙上的“巧梅”二字抹去,重新打量着房间,向外走去。
“石后。”
那道不离左右的人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声而出。
“石后?!”
回答他的只有无边的寂静。
石亨微一思索,提气跃出了后墙。只见后巷里,有两个人影倒在雪地上,翻过来一看,正是石后和自己安排在后门的暗哨。忙伸手按在了两人的脖子上,指尖一跳一跳的脉搏让他的心稍微安了下来。
墙内传来喜儿的喊声:“姑爷,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