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儿……”
一阵断续的虚弱声从另一侧的地上传来,以青抬起头来,四处寻找着,才发现草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齐中远。
他一袭黑衣,沾满泥土,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脸上满是灰败的颜色,通红了双眼。
“姐夫?”以青看看齐中远,又看看石亨,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黄实本却笑了:“这姓齐的,不停的纠缠着咱们,不如给他个痛快,一了百了。怎么样,季安?”
石亨皱皱眉,看了看以青,低头轻声问道:“青儿,你说呢?”
“姐夫……”以青有些踌躇,“若是杀了他,齐家可能善罢甘休么?”
“二小姐,这个请放心,”黄实本眯起一双狐狸眼,嘴角荡起一抹算计,“这件事当然是要算在方家的头上了,咱们就留着这些尸体在这里,连着齐中远的一起,无论是哪一方找来了,都只能从对方的身上去找,这冤有头,债有主,够他们闹上一阵了。”
“黄大哥,打的一手好算盘。”以青想起他送给自己的那个黄金小算盘,果然是算盘精转世。
“那,我就动手了!”黄实本眸光一闪,拎过石亨的青龙剑,便朝着躺在地上的齐中远身上刺去。
“慢着!”以青神色一变,一声制止脱口而出。
黄实本收住去势,握剑的姿势却没有,他的青龙宝剑仍然压在齐中远的背上,目光与石亨相交后,错开,带着一抹意外:“哦?二小姐有何吩咐?”
“……嗯,”以青低了头,抬头看向石亨,却见石亨也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隐隐带着了然,心思一定边说道,“姐夫知道的,这人我已经杀过他一次了,虽然他命大,侥幸活了过来,但是在我心里,他已经不欠我什么了,因为,那时候,我要杀他的心是真的。所以,咱们走吧。”
“季安,果然说的没错!”黄实本佩服的一笑,“看来啊,这世界上最懂二小姐的人非你莫属啊!”
“黄兄,过奖,这于我们,不过是最应该的。”石亨对黄实本笑了笑,低头对以青沉声道:“青儿,我知道你不想再妄伤人命,可你黄大哥不信,非要试你一试。可是,我却是知道的。但是,我也有我的担心,你明白么?”
“嗯。”以青点点头,回答道:“我知道,他伤过你,刚刚又伤了我,并且三翻两次要挟持了我去,以他这样执着的性子,纵使我们这次放了他,也不能断绝他的念头,很大程度上只是放虎归山而已。”
“青儿,你明白就好。”石亨沉沉地看着她,幸好,她都懂。
“二小姐心善。季安,你的意思呢?”黄实本有些不甘心,“难道真的要放虎归山?”
于冕这时候从木屋里蹒跚地走了出来,尽量提高音量说道:“怎么可以?!”
此时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只剩下眼中遍布的血丝,证明了刚刚他的伤心无措。
这个被以青当做弟弟一般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样高,却这样瘦,以青看着他费力地夺过黄实本手中的青龙宝剑,冷冷道:“黄大哥下不了手的话,就让我来吧!”
说着,便将扇着寒光的剑刃朝着齐中远的脖颈上劈了过去。
以青来不及阻止,暗道不好,这一剑下去,杀了齐中远,却也杀了于冕,杀了那个曾经单纯美好意气风发的男孩子。
齐中远如今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什么时候他居然落到了这步田地,尽管心口涌着满满的不甘心,但是却依旧有一丝甘愿,原来,她舍不得杀了自己。
通红的眼眸看向被他人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不知怎么,心里好似没有那么气愤了,瞧,自己看上的人,心肠多好。
意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如期来袭,齐中远也以为这是手起刀落的事儿,没想到,却只被青龙剑割破了一寸皮肤,冒出猩红的血珠。
原来,虚弱的于冕连剑都拿不稳,他的手无力地抖着,不小心碰到了齐中远的脖子,看着自己的颤动,他不禁仓皇的笑了:“哈哈哈……”
笑别人,也笑自己。
这样的又哭又笑让以青发麻,她想起来刚刚于冕无声却痛苦的哭泣,与此时这样空荡荡的笑声,交错着,好似不是个好兆头。
莫不是要疯了不成?
“于哥哥,于哥哥……”以青抓紧石亨的衣襟,面朝着于冕的方向干着急。
“青妹妹,你放心,”于冕却渐渐止了笑,“我很好,从今后,只会更好。”他低头对着齐中远说道,“青妹妹既然说了要饶你,那便随她。你不是很厉害么?不是曾经要杀了我么?刚刚,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让你也明白下生命的可贵,不要再那么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
于冕看着以青投向自己赞许的目光,心里明朗了许多,继续道:“而且我虽不才,却也谨记家父的教诲,大丈夫行事,最不要辜负了‘光明磊落’四个字,上,对得起朗朗乾坤,下,对得起自己良心,我于冕绝不会趁人之危。今天,咱们就可以立个约定,如何?”
“约……定?”齐中远费力地吐出两个字。
“那就是,此刻我们放了你,但是,三年之内,你不许再出现在青妹妹的面前。三年之后,我们在京城安国寺再见,我定要与你一决高下。若是我赢了你,今生今世,你都不能再纠缠青妹妹;若是我输了……”于冕沉吟一下,似下定了决心,说道,“若是我输了,这条命就是你的了,如何?”
齐中远费力的朝着以青盯过去,灼灼看了她半晌,方答道:“好。”
以青看着于冕朝着自己露出熟悉的笑容,带着明朗,却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她有些担心:“于哥哥,三年之约……”
三年,于冕以现在的功夫基础想要一蹴而就,恐怕是很困难的,更何况,他又是那样懒散的性子……
“青妹妹,你放心,我总要为你做些什么才安心。而且,这对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爹一直盼我用功成才,现在不就是个好机会么?”于冕笑着安慰以青,看着她依偎在别人的怀抱,手指握拳攥了攥,又松开,难怪说,忍字心头一把刀,虽然很痛,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总有一天,自己会与她堂堂正正地并肩而立。
就算此刻她喜欢的是别人又如何?
总有一天,自己会超越石亨,变成她喜欢的那类人的,那时候,如果她还是不选择自己,那么也无话可说,死也要死个明白。
“话虽这么说,”以青还是觉得奇怪,“可……也用不上赌上你的性命吧?”
与你的幸福来比,我的性命不算什么,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拿去。
于冕在心里默默说着,眼睛却看着石亨沉静的神色,便转了话题:“我是拿你的婚姻做赌注。为了公平起见,青妹妹,你三年之内,可不可以不言婚嫁?”
石亨的目光如炬,射在于冕的身上,连一旁站着的黄实本都感受到了他眼里的怒气。
“这……”青儿其实还没有想过要嫁给石亨,毕竟,他们刚刚才确认了彼此的心意,还需要时间适应一下新关系,况且,土木堡之变后的北京保卫战,石亨还是要重点参加的,估计也没有心思谈情说爱,三年,倒也不算久。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石亨,语气软了下来:“姐夫,我……我能答应么?”
石亨调转目光,瞧着怀里面色忐忑的以青,心里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曾经说过,自由对你来说比生命还宝贵,我便给你三年的自由,不过嘛,”他说道这里,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三年之约怎么可以只有他们俩参加呢?我,才是你生命里的主角啊。”
啊?
以青没有料到石亨的回答,只见他神情笃定地瞧了瞧于冕,又看了看齐中远,长眉微挑:“这样,你们俩谁赢了,再跟我比试,若是跟我比试的是齐中远,那么赌注就如于冕一样;不过,若是你们两个当中是于冕赢了,那么我们的赌注就是以青可以再选择一次,如何?”
于冕眸色一震,他知道了?
“好,”石亨嘴角一笑,“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那么就如此约定吧,苍天为证。”
于冕敛了神色,沉沉说道:“苍天为证。”
齐中远趴在地上,眨了眨眼睛,居然还扯动嘴角,面勉强的笑了:“……一言……为定……”
以青看着他们三人,心里不满道,我就这么成为了赌注?
怎么没有人问问自己想不想当呢?真的是一群想当然的大男子主义者,嘴上说的都是为了自己好,实际上呢,却都自顾自的决定了,话说,齐中远和于冕打一场是于冕的好心,那石亨又为什么要和于冕过不去啊?
那可是于谦于大人的儿子啊!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是于冕想要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难为他,居然想到了这样的主意。
他豁出性命去,就为了给自己赢得三年的自由,和以后一生的自由,不是不感激,只是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孩子忽然一下长大了,自己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
他早就不是原来的他了,那他们两人之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不是也早就面目全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