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生病了,瘦削的双足已经撑不起虚弱的身躯。我到病房里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喝粥,见是我来了便咽下嘴里的东西含糊不清地说:“宜宜来了,宜宜快坐。”
他在两三年前脑梗过,说话总像是含了一块石头一般。他和我爸爸那边的所有亲戚一样,都喜欢叫我宜宜,并且都把第二个“宜”读成第四声,听起来怪变扭的。我打了招呼之后坐在病房里的一把椅子上,尽量不用手去碰所有东西。我妈来之前跟我说过,医院里脏得很,全是病菌,你不要到处乱碰。
我外公从前是一名医生,今天也陪我一起来了。他笑呵呵地对爷爷说:“起来动动吧,躺了那么多天小腿肌肉都快要萎缩了,到时候想起来走走都动不了。”
爷爷胡乱点了点头,却依然躺在那里。
“老头子就是犟,嘴上答应萨宁伐会讲。”奶奶像是恨铁不成钢一般念叨着,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将白色的枕头竖起来靠在墙上,把爷爷扶起来坐在床头,“医生也叫你伐要老是躺了该,否则肺里的病也咳伐出来。”
不难看出爷爷是想要顶嘴,他偏过头去“哎呀”了一声,碍于大庭广众之下杂人太多而将话生生咽了回去。病房里有六个床位,偏偏只有他这张床最偏僻。床架子是坏的,不能把床垫架起来当做靠背让人坐直,对面一个热情的中年男子想和爷爷换床,他拒绝了。我想或许是因为爷爷的自尊心太强,一向讨厌被“谦让”。
我妈总说,爷爷的大男子主义曾经伤害过很多人。
她所提及的都已然是陈年旧事,而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只当是在听故事。
从“十院”回家的路上我妈开着车,我和外婆外公坐在后排。妈妈说,爷爷很可能是得了肺癌,他年轻的时候香烟每天都一整包一整包地抽,怎么劝都戒不掉。她还让我们都别告诉爷爷这件事,免得他寝食难安。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老头子的日子不多了。”外公说。
“那龙龙呢,龙龙来看过吗?”我忽然想起来问。
我妈说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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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我爸那边的亲戚印象都不怎么深刻,可是我妈不一样。她是讨厌,讨厌那边除了我爸以外的所有人。这种情感要追溯到我还没有出生的那些年,我所知道的故事同样只是“道听途说”。
听说我伯母刚怀龙龙的时候我爸妈才刚结婚没多久。龙龙出生之前爷爷便放过话,谁给他生孙子以后他名下的所有遗产就留给谁。我妈听了以后自然不开心,但也没有发作。她默默地看着我伯母生下了我堂哥龙龙,看着几年后伯母和我爷爷奶奶吵架:“你们不是说谁生儿子钱给谁吗?今天为这些鸡毛蒜皮小事吵架,明天不知道钱舍不舍得拿出来。”
后来伯伯和伯母离了婚,原本一双同林鸟拍拍翅膀各奔东西。
我爸妈的婚房在一楼,他们结婚后花钱将房子装修得干干净净。一年夏天奶奶把龙龙和外地的几个孩子都招呼来新房子里住下了,我妈气得肚子里一包火却无处发泄。直到龙龙不抄尿布,时常尿裤子,在家里尿下一摊又一摊,我妈跟在后面将地板拖了一次又一次;外地的几个孩子调皮得上蹿下跳,最终砸了音响,在崭新的木头地板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坑,她终于火山爆发和我爸大吵了一架,差一点就要闹到民政局领离婚证。
龙龙三岁的时候我出生了,奶奶看了一眼被裹在襁褓之中的我,发现是一个女孩子。她对我妈妈说,“这个孩子挺好的,但就算她是金娃娃我也不带。”
而外婆则日日夜夜地开始照顾我,仿佛我就是一个金娃娃一般。
这些流水账似的故事从我妈口中滔滔不绝地叙述出来,传到我耳中。我虽感慨于她的不易,站在倾听者的位置,煞有介事地附和着“是呀是呀”,却打心底里难以与她共情。毕竟那大多是她人生中的矛盾与种种不如意。
当我客观地处于自己的角度时,我自然能感受到不同的东西。记忆之中从小到大奶奶也没有训过我。她一直很温柔。但当儿时的我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和龙龙呆的近,所以更爱龙龙,跟宜宜呆的远,所以会少爱宜宜一些。”时,她也只是会莞尔说,宜宜真聪明。
宜宜真聪明。
那时的我无法说清奶奶和外婆的区别。那时的我只会想,奶奶对我不凶,但是我还是更爱外婆。因为外婆会在我不吃水果的时候凶我,却也会在夜里我睡不着的时候讲故事、唱歌给我听。奶奶也哄过我睡午觉,只是每当我一睁眼,她就不见了。我躺在被窝里,能听见客厅里隔着一堵墙传来电视机开得很响的声音。
我和奶奶都各自有更爱的亲人,这很正常。我渐渐懂事之后仍一直记得当年她夸我聪明时地笑容。我想我更爱外婆,是因为外婆和我一起生活、对我很好。而奶奶不一样,她有选择的权利,她更爱龙龙从一开始就只是因为,龙龙是一个男孩子。
至于我爷爷,那个喜欢抽烟、拥有大男子主义的爷爷。
他从来都没来看望过我,因为天气太热了或是太冷了,因为龙龙又在家里胡闹了,因为他约好了要和小区里的很多同龄人下午一起晒太阳一起下棋……过年的时候他见我来做客,会笑着说宜宜来了、宜宜快坐。出门去吃年夜饭,我牵着外婆的手蹦蹦跳跳开始下楼梯,一转头看见爷爷正在帮龙龙系鞋带。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的“金娃娃”已经开始学习自己过马路了。
我对爷爷的印象比对奶奶的更少,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也仅仅是几年前,吃完年夜饭后他步履蹒跚地走着,奶奶会对正在玩手机的龙龙吼道“快去扶扶爷爷!”然后我们摆摆手告别,又将是几个月不再相见。
我当然比我妈“沉得住”,从前是因为什么事都不懂,现在是该懂的事都明白。
我妈会看到龙龙被爷爷奶奶宠坏后吊儿郎当的模样,然后为我的争气而得意,却也会因为爷爷依然不怎么关心我而又生起了气。我不在意是因为我并不重视这些东西。我有外婆,有一个完整的、没有离异的家庭,住在那已经不算新的九十平米的大房子里,一切安好。当我路过那木头地板上的小坑时,我的内心能够毫无波澜。
我早已习惯了对待爷爷奶奶礼貌而疏远的生活,然而须臾数年过去了,我将头发留长过,又剪回学生头,我爸妈吵过架,没过多久又一次重归于好……岁月流转,这一回他们对我说,爷爷的日子不多了。
能够挺过今年吗?又或者是挺过这第七十六个夏天?我没有开口问他们。我妈坐在驾驶位上等着红绿灯,我由于前一天复习到很晚而昏昏欲睡,这个话题就这么终止了。
可是时间并没有停下来等任何人。
汽车早已离“十院”开走了很远很远,我歪着头打起了瞌睡,嘴巴微张。意识模糊时,我妈突然开口问我,要是爷爷真的离开了那该怎么办。
“什么叫做‘怎么办’?”
车子缓缓开过十字路口,我听见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同时听见她讲:“就是在大殓上和葬礼上,你会不会哭。”
我说:“我要是哭不出来怎么办。”我妈沉思了好一会儿,回答:“我好像也哭不出来。”
“龙龙应该会哭的吧,他可是爷爷奶奶亲手带大的。”我轻轻地说着,脑海之中浮现的是某一年我下楼之前,看见爷爷蹲下来的画面。
那并不是我的童年,那是龙龙的。我记得那样清晰,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
“但是我好像真的真的哭不出来。”
“你是爷爷的孙女啊,血浓于水,到时候你自然而然就会流眼泪的,毕竟血缘摆在那里嘛。”
才不是这个道理呢,我心里其实明镜儿似的。
感情才不会因为所谓的“血缘关系”而凭空生出。假如没有陪伴,没有相依相护,亲人之间的擦肩而过或许也能够安静得连一圈涟漪都留不住。
但是我没有选择立马反驳。就当她说的是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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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每次我去看爷爷的时候龙龙都不在,每次龙龙去的时候我也不在。我们在同一个微信群聊里,却并没有互相加好友。我们都几乎不在家庭群聊里面说话,只是定期地删除老人家们转发的那些链接。
但我依然记得我们的小时候。尽管我们现在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尽管每次去奶奶家时他只顾着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我只顾着无聊地刷微博,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我们不是这样的。
从前我们凑在一起玩的时候没有丝毫间隙。我们一起搭乐高,一起看名侦探柯南,有几次过年他来我们家玩,我们把大人们的麻将搭成小房子,然后数一二三轰地一声把它们全部推倒,最后四处尖叫着躲避大人们的“如来神掌”。
我们在大饭店的小角落里躲猫猫,然后大汗淋漓地去看水缸里面养着的鱼虾,就像在水族馆里一样。
那一年他刚刚上小学二年级,我才幼儿园中班。我们走在明亮的走廊里,他在我面前背“一一得一一二得二”装x,当年的宋宜觉得她的堂哥可牛逼了,直到后来我也学会了这些东西,发现原来人在一岁一岁长大的过程中,崇拜的人会越来越少。
我当然远远算不上是“知识渊博”,只不过我渐渐懂得了那么多事情,不再和从前那样连吃个砂糖橘都要和他争,而龙龙却依然坐在电脑面前,乐此不疲地打一盘又一盘游戏,年年如此。
现在他一米九了,用大人训他的话来说,他仿佛只长了个子。我也长高了许多,可惜和他站在一起仿佛是一个小矮人。我们都不再是小豆丁,那么多年过去了,柯南都还没大结局,我们之间却越来越疏远。
那天我又去医院里看爷爷时,我妈把热腾腾的咖喱饭带给奶奶,这样她回家以后就不用再进厨房忙活了。她很累,我们都知道。
医院里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一个护士姐姐轮番给这个病房里的病人们检查,见我在看她,朝我和善地笑了笑。几乎每个床位旁边都围了几个人。他们带来水果和粥,带来许多东西,却带不走微笑之下的疲惫,无论这份疲惫是属于病人还是家属本身。
我朝白色的病床上看了几眼,不由得暗暗惊讶。爷爷的小腿比上次来的时候还要细很多,现在是真的站不起来了。前几天他做了一次化疗,效果并不是很好,头发找人全部剃掉,整张脸仿佛只剩下了一张皱巴巴的皮。我想经历了那么多天的折磨,他一定是知道点什么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又忍不住想,龙龙应该会难过的。他被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心心念念爱了十几年,现在这份爱瘫倒在了病床上,消瘦得只剩下一张皮,风烛残年的模样眼看着就快要离他而去。
我不知道龙龙来医院的时候脸上挂着的会是什么表情。
后来我忙着统考很少再去医院。但是从晚饭餐桌上大人们的谈论来看,爷爷的情况似乎一天比一天差。化疗后爷爷被接回奶奶家去住,我爸妈时不时地就会去探望他。
那天我妈来到我的小房间悄悄对我说,爷爷大小便失禁了。
“妈妈对你爷爷奶奶所有的不满都只是因为他们爱龙龙胜过于爱你,我知道他们生活在一起,这是人之常情,但我就是憋不住。但是今天看到了他活得那样痛苦的样子......今天你奶奶带我们进房间,我差点没认出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谁,心里忽然就觉得挺难过的。小宜你知道吗,人之将......他之前的偏心和冷漠,现在在我看来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周末的时候,爸妈又去看爷爷,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抬头便看见奶奶正在忙着给爷爷换洗,床单上有一大滩污渍。他们都没有将心情表露在脸上,他们又一次选择了瞒着爷爷。肺癌、失禁、日子不长……这些东西他们都从未在爷爷面前提起过。在爷爷有限的意识清楚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说好听的话,就像在哄着小孩子一般。他们说,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一定要好好打针。你才七十六岁啊,还能够活很久……
“龙龙呢?龙龙在干什么?”
“我们去得太早了。”我妈朝我略有深意地笑笑,“他还没起床。”
我愣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爷爷很可怜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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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春天过去了,初二年级的全区统考也过去了。我统考失利,一进家门便绷不住开始哭,从早上一直哭到晚上,眼睛红得像是兔子一般。所有人都对我说这只是一次初二统考,你还有下半年的一模考和二模考,你还有明年此时的中考,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的人生还那样的长,而爷爷却不是。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再一次住进了医院,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目之所及竟只剩同样雪白的天花板。他见我考完试之后又来医院看望他了,对我眨了一下眼睛,眼角似乎有两粒浑浊的水珠一直都没有滑落。
这一次他没有说“宜宜来了,宜宜快坐”,而是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没有笑意也没有哭泣,没过多久又沉沉地睡去。
他或许从那之前便已开始嗜睡。
在那些逐渐炎热的日子里,爷爷的思维开始模糊。他生气地对奶奶说这么热的天为什么家里还不开空调,奶奶说你病糊涂了,这里是十院病房,凉气开得很适宜,你的床位上方上是一扇打开通风的窗户。
医生说爷爷是内火太重,所以会感觉热得难受。
我爸也去十院陪过夜。当他因为爷爷吐字发音的含含糊糊而听不清楚爷爷的要求时,爷爷气得一边咳嗽一边骂道:“你信不信老子踹死你。”
“你要是能踹死我那就好了,来来来你踹我,你踹我我就给你办出院手续。”我爸哈哈大笑,对爷爷贫嘴道。
有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仰面朝天,两只手软绵绵地举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他产生了幻觉,或许是想要抓住一片树叶,一只蝴蝶,又或许是想要抓住伯伯,抓住我爸,抓住龙龙。他想要抓住的事物应该有很多很多,可是手心里真正留下的东西却越来越少。
更多的时候,我看见他疲倦地睡着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困难地呼吸着。他醒来的时候懵懵懂懂地问这里是哪里,我爸就会耐心地回答,这里是医院,你生病了。
暑假过了一半的时候,我又去了一次十院。爷爷进入了昏迷期,依然张大嘴巴胸口一起一伏,只是已经很难被外界吵醒。外公走上前去掐了他的人中和额头上的神经,爷爷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因为疼痛而睁开眼睛。
我低头的时候,看见他的大拇指上有一层血痂。
“我早上帮老头子剪指甲。”奶奶轻声说,“看见他出血了才发觉不小心剪破了他的手指头,可是他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我才觉得情况不对劲。我问了医生,医生说就是这两三天的事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叫人听不清。
听说爷爷第二天醒了过来,看见了湖北老家的亲戚们都来上海看他了,气得对奶奶破口大骂。我猜又是因为自尊心吧,从前饭桌上对他言听计从的弟妹和小辈们突然有一天围聚在自己的病床边,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瞧着自己,仿佛在怜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他应该很不乐意被这样看着。
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什么都不明白。包括我爸。
他兴冲冲地下班回家,在饭桌上高兴地说奶奶打电话告诉他爷爷好多了,终于又有力气骂人了,据说他喝了很多粥,眼睛里也终于有了些许神色。
夏天的傍晚来的很迟,我望向窗外的黄昏、日落时分的晚霞和火烧云。它们自由地向西边义无反顾地流逝,那是二十四小时之中天际最美的时候。饭后我和外婆对视。我问,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她温柔地回答我说,肯定是。
晚上爸妈开车去探望爷爷,把我留在家里写暑假作业。做完之后我坐在沙发上搬来垃圾桶弯腰剪指甲,这时我外婆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爷爷不行了。
那天我没有去医院,自然也没有送爷爷最后一程。病房里有我奶奶、伯伯、爸妈、龙龙,还有伯伯的女朋友小张阿姨。听说爷爷临走前念叨了很久,他念伯伯、念爸爸,念得最多的是龙龙。
大殓那天奶奶家来了很多人。他们点香、戴孝,有些哭了有些没哭。我坐在桌子上叠了一个上午的锡箔,满手都是银灰色,锡箔上的银漆脱了屑,落在我的深色牛仔裙上斑驳一片。大门敞开着,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我看见很多不常见到的人们来访,他们有些是我的亲戚,有些是爷爷奶奶读书时候的老同学。我向进门的人们问好,他们有些向我笑笑说宜宜长大了,像大姑娘了,另一些略过了我,直奔灵牌点起了香。
姨婆招呼我过去,她说宜宜就要读初三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宜宜那么聪明,中考肯定没问题的......我面对这些毫无依据却又充满善意的夸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能无害地笑笑,就像往常对爷爷奶奶礼貌的微笑一样。
大殓开始之后,好多亲戚们都哭了,我妈一开始只是默默地吸着鼻子,最终竟也没有挺住,大声地抽泣了起来。我们绕着棺走了一圈,仪式结束之后乘坐大巴士去吃豆腐饭。
路上我妈的泪水被风吹干了,留下红彤彤的眼眶和红彤彤的鼻子。她问我我有没有哭,我摇了摇头。她愣了一下,开着玩笑点了点我的脑袋:“你真冷血。”
我笑了,她也笑了。
我想起大殓时身旁站着的龙龙。他眼睛红红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
路上奶奶生气地拍掉了他的耳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玩手机听音乐。”我看见龙龙的耳朵也是红红的,但他没有反驳什么。夏日的阳光晒得我们头上都冒出了汗。
爷爷有这么一对孙子孙女,到头来一个太幼稚,一个太无情。他们盖着同样的姓氏,却已经不再像是一家人。可是我清晰地记得,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从前爷爷会带着我们两个去小花园玩,那个时候是冬天,亭子里几个老人围着围巾在下棋,见我们来了,就热情地招招手。我和龙龙腼腆地说,爷爷奶奶们好。或许他们其中有些人在大殓那天与我再次见过,可惜我早已记不清了。
那我还记得一些什么呢,关于爷爷奶奶和龙龙,关于我那尚未懂事的童年。
我记得夏天的惊雷被北风吹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闻其声,2008年的冬天大雪纷飞,在屋顶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有些画面缺席了太多岁月,再度拾起的时候已经陌生得再也记不清楚细节。
那是爷爷走在大街上,我和龙龙迈着小短腿紧紧跟在后面踩雪。我跳起来冰碴四溅,沾湿了爷爷的裤脚,他生气地回头,对着龙龙骂了几句。龙龙委屈地说明明是宜宜干的,爷爷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大声笑了出来。我们踏过冰天雪地的上海,那是上海多年来最大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