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突然想到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他的那双眼睛很亮,像小鹿的眼睛,眼睛会说话。
在神庙里祈福的时候,遇见他的。
他很乖,在举行祭祀仪式的大殿上只是蹲在角落里羞怯的望着我们。我跪在中间,神婆和祭祀在我的身后焚烧纸符,然后两个男人抬着一根缠满红布,刻满花纹的木棒砸昏了我。这场仪式上,他们需要一个少女的躯体,所以砸晕我,让我的灵魂暂时排外。
等我醒来的时候,左手被系着一条粗壮的红绳,上面有朱砂,我的手腕是猩红色。我被祭司和向导安置在大殿侧面的厢房里,屋里很暗,但是那个男孩正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低着头不说话,守在门口。
“欸,你是干什么的。”我问。
“他们安排我到这间房里看着你,刚刚举行的仪式,有个长老说你身上的邪气很重,一时除不掉。我坐在这里,为你挡邪神。”他仍低着头。
……我不知道我和他待在这样一所屋子里能说什么,又因为这样神秘而荒诞的事情能让我们待在一起但是保持许久沉默。
“你读高中吗?”隔了很久,他小声说话。
“是的,高二。我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山外吗。”
“是的。那个城市最好的高中。”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扇窗,但透进来的光全部掠过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那时候闪着光,纯黑的瞳色,很漂亮,甚至说,很迷人。那时候他转向我的那半张脸上,连绒毛都在阳光里展现着金色的柔软。
一瞬间,眼睛很像小鹿,纯粹,灵动,向往。我想。
这么多认识的人里,我没有发现谁还会有第二双这样迷人的眼睛。
“大城市的学校,有很多高高的教学楼吧。”
“有五栋,还有一座体育馆。”
“……操场上一定没有土吧,是不是绿茵场,大草皮。”
“你喜欢踢足球吗,是,我们有。”
“喜欢,但山里的学校没有条件,操场上全是土。”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说什么。他把头转过去,不说话。
“我是高一,我叫武鹤。仙鹤的鹤。”
“那你比我小一级,你可以叫我晴川。”
“晴川是你的名字吗?”
“不是,这是我的笔名。”
武鹤,单字一个鹤,很神圣,我不知道山里面怎么会有孩子,起这样一个明媚诗意的名字。晴川也不是我的笔名,只是他抬头看我的那一瞬间,我才看着他的眼睛想到了屋外应该是晴川万里。
“你为什么进山。为你举办仪式的人里,有一个是我爸爸。我爸爸皱着眉头,让我看着你,他说你这个女孩很不一般。”
我毫不在意,我只是生活压力太大,都市的节奏太快,总是让我措手不及。再加上我要强的心境,所以总让我失眠多梦,幻听幻视,其实很早以前医院诊断是心理问题。但父母还是听取爷爷奶奶的建议,决定带我进山驱邪祈福。
武鹤当然不能理解,他从小就连生病,都是通过喝庙里的圣水治好的,他不懂什么是心理疾病,更不可能明白心理作用会让人有这么多奇怪的行为。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反问:
“武鹤。鹤字很特别,很少听谁的名字里有鹤字。寓意是不是不一般。”
“爸爸给我取名叫鹤,和我出生时候的卦象五行什么的有关,我不是很懂。但他也说,我要和他一样,成为一只悬绕着神庙的鹤。守护它。”
“看来这是你们的信仰。”
“我不懂什么是信仰,但是待在这里,是我的任务。”
“其实相信这些的人越来越少了,”我发表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年轻的一辈人,基本都不会信这些了。”
武鹤又一次转过头,他看着我,这时候他的眼睛格外明亮,闪烁着坚毅:
“不信?不信你还是来了。我知道这些有可能没用,可是人都需要心里有个寄托。神明是世人找理由的借口。我愿意信神,因为我受到神的庇佑才长大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句,字字有力,我立刻对我之前扬扬得意的发言感到羞愧,不为别的,我自大地蔑视了他的世界。
“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
门被推开,神婆和祭祀进来,他们身后跟着我的父母。
“哎呀你看,我就说,这孩子很快就醒来了。”
我的父母紧紧抱着我,屋里人一下多了,武鹤被挤出门外。
屋里的大人在攀谈,我退出房间。发现武鹤正在扫院内的落叶。他很安静,自己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倒是落叶卷起了秋天的风,浮动沙尘。这一次光随着空气中的尘埃幻化成线,和他的瞳孔缠绕。
“你醒了,马上就要走了。接下来还会有别人要来。”武鹤看向我。
我不作声,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像传说里的神鹿一样,有俊朗的外表,有特别的名字,住在远离尘世的山里。还有他的眼睛,最像。
“我们还会见面吗。”武鹤问我。
我很奇怪,我们总共没有说过多少话,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别误会,只是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也想走出大山。可以带我出去看看吗,就像我在这座庙里带着你祈福一样。”
我点点头,不说话。应该不会见了。
今天朋友给我推来一首歌《鹿》
“秘られしこの世は 星律の理に,
隐秘的世界里,有着星律的法则,
運命を重ねては絶えず 生き人 亡き人寄り添う,
宿命周而复始,生灵亡魂相亲近,
幾千の星がその歩みを止めるは,
万千星辰停止前行的脚步,
抗らう事無き俗世,
一切都因为这无人抵抗的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