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也分昼夜的话,那么二零一六年就是我人生的黑夜。那样的黑夜恐怖而又邪恶,没有月色如华,也没有树影婆娑,有的只是连续不断的自我催眠。
催眠本就诡异,何况是自我催眠?所以我变了,变得越来越消沉,变得越来越颓废,直到那个耳光打醒了我。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易扬和一鸣早就说好要陪我一起过生日。特别是易扬,提前一周就替我选好酒店订好包间,连吃什么都是尝了又尝才下的单。
当一鸣笑着告诉我,易扬为了我的生日连着一周跑酒店,积极的连保安都无奈时我并没有笑,毫无表情的面孔透着麻木不仁的疏离。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知道南江波惹了不少麻烦,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光生气有什么用?还有,别动不动就喝得一塌糊涂,酒精那玩意除了伤害……”
那天下午,我没有和一鸣说半个字,他的好心劝慰也被我一个摔门隔开了。我不想听,谁的话都不想听,因为内心烦躁不安,更因为催债的电话接连不断。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没想过逃也没想过躲,我就是想不通自己怎么背了一身债?怎么替南江波背了一身债?最离谱的是这些债务竟然有一百六十万。
一百六十万,这个数字让我现在想起来都难以置信。可惜现实就是现实,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必须相信,其实说来说去,终归是我的责任。
毕竟公司是我的,让南江波掌管财务也是我定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错在刚愎自用,错在不听劝告,错在……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喝了多少酒,我只记得易扬和一鸣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被一群人堵在家门口的小酒馆里面。
“程睿,你今天必须把钱还了,我没耐心再等了。”
“欠债不还你不觉得理亏啊?老子当初也是瞎了眼,竟然把钱借给你这种人。”
“我说程睿,你是不是和南江波串通好了骗我们呢?不然怎么他跑得无影无踪,你也一拖再拖不还钱?真他妈混蛋……”
听听这些不友好的言语,看看这些不友善的面孔,这群吵吵闹闹的人不是没素质,而是没拿到我欠他们的钱。
是,他们是债主,也是朋友,曾经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朋友。
“程睿什么时候说过欠债不还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许是醉眼朦胧的我让一鸣气恼不已,许是满嘴脏话的债主让一鸣愤恨万分,许是目光所及没有不让人动怒的地方,所以一鸣才会爆发出隐忍许久的质问。
陡然而至的大吼不但惊得众人一愣,就连半醉半醒的我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说,说没说关你什么事?你,你替他还啊?”
待到缓过劲来,那个说话最放肆的债主瞪着一鸣问道。饶是有些惧怕还是将问题说出,真是一个精明又可笑的人。
不,是我可笑才对,否则也不会在他落难时伸出援手,而不是落井下石。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程睿的兄弟,我替他还钱。”
这句话既是一鸣的保证,也是我清醒前最后的见证。那天晚上,我又一次酩酊大醉,醉的不知是哭还是笑。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中午,宿醉后的清醒非常难受,既有针扎似的头痛又有灼伤似的胃痛,无论哪种痛都是对自身的折磨。
于我而言,这种折磨倒也无所谓,等到酒劲彻底过了,所有不适亦会烟消云散。但内心的悔愧就不一样了,时间越长越无法消除,由此衍生的负罪感更是雪上加霜。
活该,一切的一切活该我承受。
谁让我只记着大学毕业就开公司,却忘了成功之路从来没有坦途;谁让我只记着南江波母亲的恩情,却忘了南江波的背信弃义;谁让我只记着浪子回头的虚情假意,却忘了屡教不改的残酷现实。
谁让我,谁让我和易扬吵完又和一鸣吵,吵来吵去竟然都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