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离国国都以西,群山险峰连绵不断,中有无名山谷和谷中一座飞云山庄。飞云山庄外机关重重,山庄内神秘非常,多年来鲜少有人踏足此处。
据老御医回忆,飞云山庄至少已存世百余年,比东离国的建立时间还要久。而山庄的第一任主人乃是当时江湖第一制毒高手,江湖人称“毒宗”。由于制毒练毒与正道不融,所以毒宗便率领门徒十数人一起隐居避世。
倏忽百年,飞云山庄已渐渐被世人遗忘,但庆幸的是老御医的师父曾游历南北,偶然一次机会找到了飞云山庄所在之地。后来,老御医的师父将这段经历讲给了当时还是少年的老御医。
“所以你的意思是找到飞云山庄便能救她?”
老御医连连点头,“微臣的师父说过,飞云山庄虽然以制毒为主,但是医毒同源,他们能够制毒,自然也能解毒。即便飞云山庄配不出卫娘子所中之毒的解药,他们也能够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救治卫娘子!”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柳昭脸色终于缓和。
老御医长舒一口气道:“前往飞云山庄来回三日足矣!微臣可以先用金针封穴之法暂缓此毒蔓延,保证卫娘子在三日之内不会毒发!但是王爷,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昭斜睨老头儿,转身后道:“那就别说。”
“哎哎哎……”老御医连忙拦在柳昭身前,“王爷且慢,王爷不会打算亲自去飞云山庄吧?”
柳昭语气不耐道:“怎么?本王做什么你有资格阻拦?”
老御医被噎住,但执着道:“微臣只是觉得此行祸福难料,而王爷身份贵重,为了一个陌生人,值得王爷如此奔波吗?”
闻言,柳昭目光幽深地望向卫潇潇,脑海里浮现的是昨夜的情景……
那时火光如昼,卫潇潇奋不顾身地向他冲来,用柔弱的身躯替他挡下飞来的寒刃。他看着浓浓血色在卫潇潇的背上缓缓洇开,那样的冷艳,刺目。
他本是计划活捉刺客,所以从一开始出招就留有余地,可是卫潇潇受伤却让他鬼使神差地改变了想法,手中短刀瞬间射出直奔刺客心脏,刺客猝不及防毫无反应能力,这才顿时毙命!
无论卫潇潇出于何种目的为他挡刀,这一次,都是他欠了她。
个中缘由,柳昭没有对老御医解释,他只是冷漠道:“都说医者仁心,陆御医倒是无情无义,多年未变。”
老御医的神情顿时萎靡,最终无话可说。
时间紧迫,柳昭当日便和方贺等人前往飞云山庄,一行人快马加鞭,到达老御医所说的无名山谷后,又按照老御医凭借记忆所画的地图寻寻觅觅,终于在两日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飞云山庄。
飞云山庄白墙黑瓦,掩藏在绿树蓊郁的丛林之中,方贺带着手下探查了许久最终无功而返。
“王爷,飞云山庄周围除了机关还有毒虫毒蛇出没,唯一一处没有机关的地方,空中也有毒瘴,想要进山庄只怕……”
柳昭负手而立,一身黑色劲装简单利落却又不失潇洒帅气,听闻方贺汇报,清俊的面容毫无波动。
“你刚才说哪里有毒瘴?”
“西方。”方贺指着一处道。
柳昭思索片刻,从腰间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盒,打开后,里面放了两枚红色丹药。这是临行前老御医准备的解毒丹,虽然化解不了厉害的毒,但对付毒瘴绰绰有余。柳昭取了一颗服下,又将剩下的一颗递给方贺。
“吃下,跟上。”
话音未落,柳昭已飞身跃起,施展轻功踏枝而去。
柳昭轻功卓绝、内力深厚,竟想到利用自身优势从空中开路,以树枝为着力点,没过多久就冲过毒瘴,到达飞云山庄的院墙之上。
而方贺轻功稍逊,不过好在内力上佳,也算顺利地跟在柳昭身后。
至于其他的王府侍卫则留在原地接应。
此时柳昭和方贺立在院墙上并未贸然前行,而是观察起山庄内部情况。
只见山庄内房屋错落有致,格局精巧,除此之外的其余地方多种着花花草草。因所处位置有限,倒是看不到任何人影,然而越是看不到反而更危险。
柳昭示意后到的方贺低调行事,二人一前一后继续施展轻功飞进庄内。
一路行去,山庄里不见守卫亦不见下人,但是目之所及繁花青草绿树却又生机勃勃,完全不像荒废已久之地。
直到进了内院,二人选了一处屋顶眺望,才终于在一处花圃里见到了一个人。
那是位女子,紫色绸衣,一头及腰长发自然随性地散在背后,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地采.花。
花圃里种着不知名的花树,许是花枝带刺,女子不小心为花刺所伤,有血从她指尖滴落,落在一旁的嫩绿青草之上。
诡异之事顿生!
那青草竟在眨眼之间枯黄衰败!
柳昭和方贺对视一眼——这女子血中有毒,很可能与毒宗有关!
确定四周再无他人,柳昭和方贺从屋顶飞身而下,方贺在前,直接亮剑控制住那女子!
“你是何人!”方贺低声急问。
紫衣女子缓缓抬头,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晶莹紫眸诡异而又揉人心魄,挺拔的鼻梁下薄唇轻启:“你们又是何人?”淡淡的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夹杂着嗤笑:“不过是两个毛贼,竟还这么有底气?”
再看方贺却已愣住,柳昭也微微皱眉。
这紫衣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怪异,尤其是那双紫眸,柳昭也好,方贺也好,都前所未见!
“你是毒宗后代?”柳昭直截了当地问道。
紫衣女子冷哼,“原来是找他。可惜,他此刻不会想见你们。”
“你知道毒宗后代在哪儿?”方贺将剑又逼近毫厘,“快说!”
紫衣女子似乎对自己这条命毫不在意,语气刚硬道:“杀了我也没用,我就不说!”
方贺气恼,长剑再次逼近,直接将女子脖颈的皮肤割出一条口子,血慢慢渗出,滴落在衣服上很快染红一片。
那紫衣女子却像是不知道痛似的,继续闭口不言。
僵持不下之际,柳昭示意方贺收回长剑。
“说吧,你的条件。”
紫衣女子这才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语气也轻快许多,“我可以带你们找他,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你们走时要把我也带走!这山庄我是一天也不愿再呆了!”
还以为是什么复杂的条件。
柳昭毫不犹豫道:“好,如你所愿。”
紫衣女子瞬间眉飞色舞,丝毫不怀疑柳昭,拿出一方手帕熟练地包住脖颈上的伤口,“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路上,方贺悄声道:“王爷真的信她?”
柳昭道:“死都不俱之人,值得一信。”
紫衣女子果然带着柳昭二人来到内院一处房屋前。
“这就是他平日里最常呆的药房。他受老庄主……也就是他爹的影响,从小钻研制毒之法,平日里除了采药基本足不出户。”
“那姑娘你……”方贺好奇道。
“我?”紫衣女子只是苦笑,并不愿多说。“反正地方我已带到,你们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方贺又道:“姑娘不进去?”
“你难道担心有诈?”紫衣女子鄙夷斜睨,“两个大男人还不如我这个女子胆大!罢了,我领你们进去便是!”
说着,紫衣女子推门而入,看起来行径磊落坦荡。
柳昭和方贺这才跟着进屋。
屋子里分内室和外室。
外室摆放的基本都是药柜和各种摊在桌上的药材,环顾四周也不见人影。
紫衣女子带着柳昭二人绕过一扇巨大屏风向内室走去。
内室则放置了众多制药的器具和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男人在桌子旁忙碌。
男人身材消瘦,穿一身蓝白相间的宽大绸衣,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个半髻,露出一小截枯黄的发簪,仔细一看那发簪似乎是随便找了根树枝制成。
此刻,男人正神情专注地的盯着一个小笼子里的老鼠吃东西,待柳昭三人走到桌旁时,那小老鼠忽然倒下,浑身抽搐,眼耳口鼻皆流出黑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生气。
柳昭和方贺都是沙场见惯了死亡的人,如今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凄惨的死相。这让他们更加坚信,眼前的男人便是毒宗后代。
紫衣女子见男人仍然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上,皱眉道:“庄主,有客人来访!”
男人似乎没听到,紫衣女子又喊道:“燕皈!”
燕皈这才有了反应。
抬头之后,那张脸苍白而又憔悴,两颊瘦到骨骼分明,嘴唇干裂脱皮毫无血色,模样像是几天几夜滴水未进似的。尤其是那双黑眸空洞无物,神色又很清冷,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爬出的鬼魅。
“你就是毒宗之子?”柳昭问道。
燕皈空洞的双眼终于有了些许神采,却是无视柳昭直直望向紫衣女子,仿佛这世间只有那女子能入他的眼。
男人声音嘶哑道:“岳染,你来了。”
先前还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女子忽然恭敬起来,“庄主,这二位客人想要见您。”但是语气和措辞却恭敬且又疏离。
燕皈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沉下嘴角,转而看向柳昭二人。
“何事?”燕皈语气不善。
“求药。”柳昭简明扼要地应对。
“飞云山庄只制毒,不制药。”燕皈面无表情道:“二位请回。”
柳昭既然来,就没想过空手而归,“毒用对是药,药用错也可以是毒。自古医毒不分家,偏到毒宗这里只钻研制毒。敢问燕庄主,你潜心钻研毒道,至今有何成就?”
燕皈傲然道:“我自小跟随父亲学毒,日.日刻苦,父亲临终前说我尽得其真传,这天下间也难寻敌手。后来,我继续潜心钻研,心得无数,制得奇毒无数,可以说这天下至毒尽在飞云山庄。”
“哦?是吗?”
柳昭不以为然,从袖中取出被手帕包裹的袖刀放到燕皈面前。
那袖刀上除了血迹,当然还有毒药残留。
“燕庄主,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如何确定飞云山庄外就没有一个人的毒术比你高超?”
如燕皈这般从小就避世而居之人,心思反倒纯粹,再加上又对自己的毒术极为自信,所以柳昭只是稍稍用了激将法,便让燕皈入套。
“你若不信,试试便知!”
燕皈说完夺过袖刀好一番检查,随即道:“此毒确实不简单,至少用了五种至毒之物炼制而成,而它的药性因每种毒物的用量的不同而有很大变化,如果想解此毒,必须确定每种毒物的用量。”
“燕庄主可有把握破解?”
燕皈胸有成竹,“又有何难?”
柳昭又道:“燕庄主难道不是夸下海口?”
燕皈冷脸,“你质疑我的能力?”
柳昭沉默不言,反倒激怒燕皈。
“好,我这就配制解药让你看看!”
燕皈配药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岳染便带领柳昭和方贺去了他处。
离药房不远的小花园里有座五角亭,方贺守卫,柳昭静坐,岳染煮茶。
岳染动作娴熟流畅,不多时,一杯清茶已放置在柳昭面前。
上好的白玉杯,衬的茶水明黄如月,轻嗅只觉茶味清香,浅尝只觉茶韵悠长。
“公子可还满意?”岳染微笑道。
柳昭放下茶杯,点头。
“为何要离开飞云山庄。”柳昭猝不及防地发问。
岳染笑容瞬间消失,沉默片刻,犹豫片刻,最终选择坦诚。
“自我入庄不觉已有十三年。十岁那年,我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之时,被毒宗所救,后来为了报恩,便随毒宗入山庄。只是没想到,毒宗救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替他试毒。”
“那段时间,我.日.日遭受非人折磨,这一身毒血便是拜毒宗所赐!三年后毒宗身死,我想逃离这个囚笼,可是山庄之外机关毒阵遍布,我屡次失败……所以,我需要你们带我离开!”
柳昭并非是心软善良之辈,但他却从不食言。“既然决心离开,便去收拾行李吧!”
岳染却道:“当年孑然而来,如今自当孑然而去。这飞云山庄再无任何值得带走或者值得留恋的。”
茶微凉,香渐消,亭外花红柳绿梨花簇簇春意浓浓。
而柳昭却从岳染那双晶莹的紫眸中看到了深深悲凉。
十三年。
朝夕相处,相依为命。
岳染和燕皈之间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柳昭轻移视线,亭外雪白梨花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