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清星冷,万籁俱寂,北峰茅屋烛火摇曳对影成双。顾敬承坐在床沿,双手轻轻附在秦思省胸前,真气涌动,似潮水源源不断。不多时他额头竟是冒出了点点汗珠。
柳清芷黛眉轻蹙不敢出声,只是来回踱步,心底多有自责:这少年本就被妖族巨蟒借体御魂,气虚体弱,如此被自己真气击中,内外皆伤,真堪是生死一线。实在是太莽撞了!
不过这也不能独怨自己,谁让他不声不响的出现,又恰逢自己忘我沐浴呢?或是这少年未曾想到自己会提前出现在北峰吧?自己太过谨慎草率了?可清白之事,岂能大意。
一时间,柳清芷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恰如皓月清辉透林映窗,斑驳婆娑,难寻圆满。
“呼!”一口浊气呼出,秦思省终于悠然醒来。顾敬承随之身躯骤瘫,似是卸下了万千重担。
柳清芷怔然转身,看向秦思省,登时颔首低眉眼神躲闪,心道:“唉!若不是自己不问缘由莽撞出手,他又何至于此?不日九天降雷,他身消魂散......瞧他年纪该是比我还小,却是人之将死,真不知命运为何如此待他。”想至此,她暗自咬牙,骤然右手伸出缓缓开掌,似是浸水刚出的湿漉手掌,掌心赫然静卧一颗赤红丹丸。
秦思省莫名望去,可只是一眼,便顿觉脑中嗡鸣不止,空白一片,口干舌燥似是失语。他初见柳清芷,得知将死不远,心中无暇,此刻再见,却双目难移,只恍如天人欲比仙子。
月影照面,她的脸颊愈显清冷,一时竟是难分,究竟是月光照亮了她的脸,还是她的脸白净了月光。耳畔青丝盘错,犹见怜意,素纱着身肤白如雪,遗世独立如瑶池下凡。垂首拘态,于秦思省眼中,也是娇羞百媚,犹抱琵琶,似是覆盖了烛光,光彩了天地。
“定是仙子了!”秦思省喃喃自语,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眼神迷离目光殷切。自觉失态,他骤然轻咳几声以掩尴尬,却霎时竟惹得她眉头一颤,心中一阵泠然:“你...快将这服下吧。”
秦思省充耳不闻,只是点头。他不敢再去对视,只是双臂撑力坐起,靠着床头墙壁,下意识伸手去拿,可至半空,却是侧脸看向顾敬承,稍是思忖便又缩了回来。
“既然给你,你便服了吧。”顾敬承看了眼柳清芷,似有深意,道:“这是无崖宗特制的百草丹,益体固气,乃助破境之用,珍贵无比。”
秦思省闻言,顿是惊诧万分,心想那丹药竟是如此大用,仙子还宁舍相送,着实情切!他心中不忍,便及时抬眼望去想是拒绝,但视线触及刹那却又连忙移开,只作默然摇头道:“既是仙子破境之用,给我岂不是浪费。我身体已无大碍,仙子还是自行留用吧。”
柳清芷骤然唇角浅笑,只觉百花齐放,天地失色。轻启朱唇,语声清脆如黄鹂鸣柳,清灵悦耳:“我不过是无崖宗万千弟子之一,平凡如此,到你嘴里如何就成了仙子。”
秦思省痴痴笑道:“想来便是瑶池天人之姿,也不及仙子你万分之一吧。”
“想不到你看起来颇是正经,实则却是油嘴滑舌之徒。”柳清芷拧眉皱鼻面色佯怒,可她不知,便是这再寻常不过的轻微举动,于秦思省眼中却是万分绝美,大为可爱,只想若是能就这般待上一生,时至暮年垂死也是值了。
“你且好生修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柳清芷隔空将百草丹放到了秦思省手中,笑道:“到时你若痊愈,我便带你看遍整个无崖宗。”
秦思省闻言,心中霎时有如山湖炸裂,水波荡漾层层晕开,欣喜若狂又是纠结万分。他既盼时间能够走的慢些,好让他身体痊愈,又盼光阴能够飞驰而过,以致那日早点到来。反复之间,但见柳清芷冲着顾敬承稍是作揖便折身离去,他心若绷弦张嘴欲言,却又不知如何挽留,登时怅然若失,似是心神瞬间被抽离,随之而去。
顾敬承见秦思省神色失落,心中了然,不免笑叹:谁人不曾年少怀春?脑海随即勾起一道倩影,朦胧清晰互缠交错,心底不禁又是阵阵感怀,只苦如吞胆,涩若嚼蜡。
......
红枫院大殿,宋暮归高座上首,座下伫立一位少年,英姿勃发俊朗挺拔,不过他面色却甚是平淡,一如其腰间悬挂的长剑,寒光内敛不见喜怒。
宋暮归看着少年,神色尽显荣光:“为师着实没想到,九幽山一行不过短短数日,你的修为竟然再次突破进入六境了,当真是神速。”
名叫宋余年的少年淡淡应道:“若是没有临行前师傅赠予的百草丹,弟子断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破境。”
宋暮归点头笑道:“虽有百草丹相助,但同辈弟子中,你的根基最佳,悟性最高,此乃是你自身福缘。”
听闻师傅的夸奖,宋余年面色依旧平静如水,稍是点头便换言道:“师傅,时至今日,我门下内门弟子已尽皆归山,不知师尊何日飞升?”
闻言,宋暮归眉头轻蹙默然不语。宋余年见状,心中疑窦骤起,道:“师傅,莫不是师尊飞升出了什么问题?”
宋暮归稍作沉思方才说道:“五日后便是三百年期整,师尊务必飞升,但......你还记得,你前往九幽山那日,你五师叔和七师叔从山下带回的少年吗?”
“那个被妖族巨蟒借体御魂的少年?”宋余年点头道:“记得。不过弟子不解,他与师尊飞升有何关系?”
宋暮归叹道:“为师从师祖的简书中得知,九天降雷并非无破解之法!”宋余年闻言陡然神情一震,他自入修行之途那日便知借体御魂之事,更深知九天降雷乃三间万族无人可挡之劫。但此番却又听闻师傅如此言说,算是彻底颠覆其认知,心中难免惊诧。
“简书记载,若是九天降雷之际,有修为极高之人以无上真气相护,或可保其不死。”宋暮归稍是停顿,后抚须弦言道:“但也便是五日之后,九天便会降雷,诛灭那少年体内的巨蟒神魂。”
“师傅的意思是......以师尊的修为,可保那少年不死于九天雷下?”稍是呢喃,宋余年眉头紧皱道:“可是师傅,师尊若是不能如期飞升,必将引来九天诸神的责罚,到时轻则师尊身死魂灭,重则我整个无崖宗皆有灭顶之灾!”
宋暮归怔怔望向殿外,缄默不言。
宋余年所言之事实,他又如何能不知。飞升得道乃是三间万族修行之辈的终极,师傅苦修千年方有今日境界,若是因沧海一粟而前功尽弃,岂不是万般可惜!三百年前,无崖宗的法门之外,那个妖族少女苦苦哀求之音,依旧萦绕至今久挥不散,他更是难忘大师兄心如死灰的绝望之色。
短短三百年,此时一如彼时......
“此事为师自有定夺,你无需惦念。”宋暮归抚须轻叹道:“你刚回来,且先回去休息吧。”
宋余年心中一沉,抬头欲言,却见师傅单臂托躯疲态尽显,虽是心有不甘却终是不忍,只好无奈拜别折身离去。
刚出大殿,道前便迎来两人,一人青衫提剑,一人白衣执扇,皆是笑意连连脚步轻快。
“恭喜师兄!此番九幽山镇妖居首功!”青衫男子遥遥抱拳小跑近前,霎时哈腰舔笑,谄媚十足道:“听闻师兄修为已至六境,当是傲视我等同辈弟子了!”
宋余年边是垂首默然前行,边冷声道:“有话直说,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青衫男子神色一凌,与白衣男子稍是相视,四目示意,竟然一时皆是猜测不出究竟何事,使得一向喜怒不显的大师兄如这般罕见阴冷。青衫男子双眼翻转,片刻笑探道:“师兄,莫不是这次师傅的赏赐,未遂您心?”
宋余年骤然止步,微微抬头,本是清冷的双眸,此刻却满是攒火,声如幽谷而出:“你们就是为这来的?”伸手入怀,他掏出两颗丹药随手抛向青衫男子,不耐烦的说道:“别来烦我!”
手握丹药,青衫男子心中狂喜,不过面上却是怒目横眉,表里不一道:“师兄!你把我二人当成什么了?今日我们本是来向你道贺,没想到你却如此相视!我等自幼同入师门,多年情同手足!此刻只要不是瞎子,皆可看出师兄心中有事。师兄苦藏不诉,莫不是我等感情已淡薄如此,竟至不可衷肠互道了?”
宋余年侧目须臾,终是面色稍缓道:“师弟何出此言。我等师兄弟终日朝夕相处,何来不可互诉之事。”于此,他将二人引至远处,将与师傅所谈之事一一道出,登时便惹得二人拧眉皱面惊诧连连。
盘算片刻,白衣男子愤懑道:“师兄,那山下小子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顶天区区百年之寿便归尘土,如何当得我无崖宗师尊不惜殒命为其护体!”
青衣男子点头应道:“祝师弟所言亦是我所想!他被妖族巨蟒借体御魂乃是天命,关我无崖宗何事!”
宋余年淡淡说道:“你们所言师傅心中岂能不知?但师傅衡量至今既作此想,我等又能如何。我方才本想再劝,但见师傅因此事心乏神伤,终究还是不忍。”
“当断则断,不断必乱!此时不忍,只怕日后枝节横生!”青衣男子咬牙道:“师尊若真因他殒命,不仅我无崖宗实力大减,我等也大受影响!修行皆知,一人得道飞升,对宗门及后辈有多大的裨益!”
宋余年点了点头,道:“师傅也说了,此事待他定夺。我等多说无益,言尽于此吧。”
青衣男子稍是思忖,登时望向二人眼神阴郁,笑道:“我倒是有一计,是谓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
宋余年稍是琢磨便登时有如当头一棒,森森寒意自心底而出!却又陡逢清风扫掠柔软如棉,沁人心脾酣畅彻骨,一时竟如瘤毒殆尽,又似碧波荡尘,莫名翩然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