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起夜路来的确慢得很。天破晓时,才到陆家庄。一行人寻个小铺吃了顿菜煎饼,又走了大半天才到济南近郊。一行人没进城,转雇了另外一辆车直奔城南小岭村。
清末动荡,靠手艺吃饭的兰山帮头举步维艰,眼看就要解散之际,时任掌香的袁天龙做出两个决策——一是把兰山的总堂从淄博迁到了济南近郊的小岭村;二是所有帮众平日可以自寻生计,所得都归个人,只在总堂有命令时服从调遣,总堂交办的任务,按照工作成果分账。袁天龙虽然技艺并不算出众,但经营意识却是兰山历任掌香中的翘楚。正是他的这两个决策让命悬一线的兰山重新焕发出生机。在总堂迁到这里后,仰仗着交通便利,且毗邻省城,客流大,机会多,很快就接到几单大生意,经济大为改观;而把豢养帮众的模式改为松散合作的“半联盟”模式更堪称神妙之举,在这种模式下,帮众们需凭自己本事吃饭,即便平日最懒散懈怠的,也都卯足劲长本事练手艺,不但每个人的技艺都有了提升,总堂也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这种模式下,由于帮众各自为生,总堂再不复兰山时人丁兴旺的气象。
马车转下大道后不久,远远便望见一处院落。雷震用手遥指,谦虚地介绍:“各位,这里就是了。”
青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灰白色的院墙格外整洁,院外绿树环绕,门前不远处就是一处泉眼,清冽地泉水汇成小溪,汩汩地从院前流过。不禁赞叹:“呀!好漂亮!”
贺振良虽然颠簸了一夜,但精神头却明显好转起来。他支撑起身子也朝雷震指得方向看了看,笑道:“世道乱成这样,没想到你竟住在桃花源里。兄弟,真会享福!”
说话间车已稳稳停在院门前。几人下了车,雷震喊了声:“虎子,我回来了。”随后便听院子里一个声音兴奋地答应:“掌香,你回来啦!”紧接着,院子里跑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四肢极壮实。雷震向四周指了指,说:“这些都是我的贵客,可千万不要慢待了。”
虎子点头应了声“好”,兴冲冲地压着声音问:“找到了?”见雷震微笑颔首,又瞪着眼问:“唐姑姑和黑妞姐咋没回来?”
雷震佯怒道:“哪来这么多问题?他俩有事,要晚几天才回来”又吩咐:“有什么事屋里说,你先把这位大哥背进去。”
虎子挠挠头,“哎”了一声,走到贺振良身前弯下腰。白珊见他年纪小,又比贺振良矮了足足大半个头,便不好意思地冲雷震说:“别麻烦小兄弟了,我们俩把老大搀进去就好……”
雷震笑着说:“你别小看这小子,他年纪虽不大,力气却大得很。一百多斤的铁销子,扛起来就走。叫他背贺大哥,完全没问题。”说着手一比划,虎子会意,双手往贺振良腰上反向一搂,背起他就向院里走去。白珊担心地喊:“小兄弟,走稳点,他可不是铁销子啊……”
大家在笑声中进了院。青草好奇地四下张望着,毕竟,这里就是她以后的家。
院子是很宽大的两进四合院。与孙九爷家里一样,院里布满了用来晾晒烫样部件的,横扯的铁线。青草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陈设,心想住得人肯定不少,不然拉这么多晾衣绳干什么?可一直走到内院也没见有其他的人,便低声问雷震道:“这里……住了多少人?”
听她这么问,雷震琢磨或许她是担心没地方住,说:“平时就只有我、虎子,静姐和黑妞四个人,七哥老姚他们也常来。你放心,有你住的地方。”
一行人来到正屋,虽说正屋也不过是间寻常青砖房,但门前的楹联却是楠木制成,为这座清幽的小院凭添了几分华丽气象。贺振良被虎子背着,在进屋前忍不住叫他停了一下,细细地欣赏起来。只见右边上联写着“百变机巧,巧由心生”;左边下联写着“一技神妙,妙自手出”。门上的横匾同样是楠木所制,刻着“工部总堂”四个大字。一望便知年代久远。
贺振良品味着对联中的意境,侧过头对雷震赞叹道:“真是妙联,字也漂亮,这是哪代掌香的墨宝?。”
雷震微笑着答到:“这是祖师爷蒯时强留下的,但却不是他的‘墨宝’,要较真的话,挂这副联,在当时可是掉脑袋的罪过呢。”
“哦?”贺振良打量着对联,他知道过去有“避讳”一说,却完全没看出这对联有任何触犯禁忌的地方,怎么区区几个字还能搞出死罪来?
雷震解释道:“据说这副联是祖师爷按乾隆皇帝的御笔一字一字刻上去的,说这字写得‘贵气’,只因我们是江湖草莽没人纠察罢了,要较起真来,可不是杀头的罪?”
贺振良看了看楹联,叹道:“字能体现心境,乾隆是太平天子,写出来的字挺拔肥润,看上去当然会华贵些。恃才放旷是‘通病’,祖师也不能避免。像兄弟这样身怀绝技又谦恭温和的,真是少见。”
“哪里哪里,我这点手艺德行怎么配和祖师比?”雷震惶恐地摆着手谦辞,把大家招呼进正屋。待众人落了座,又吩咐虎子沏茶,说了句“诸位稍等”后便去洗了手脸,去给祖师上香。
贺振良喝着茶水,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见屋子被一扇又高又宽的石屏风隔成南北两进,又隐约闻到淡淡的檀香气味,猜想祖师神位或许就在屏风后,不禁对屏风多看了几眼。不料一看之下又吃一惊——屏风上画得似乎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这画倒常见,用它做屏风的也不在少数。但问题在于这扇屏风是石制的,按照常理,画该是雕刻在石头上或是漆到石头上才对。可这块石头的表面光滑如镜,看不出一点斧凿和涂画的痕迹,每一根线条都似乎是石头自然形成的纹理,难道这兰山的工匠竟能在石头里作画不成?
正琢磨着,雷震已上好香从屏风后转出来。见贺振良盯着屏风看,便解释说:“这屏风也是旧物件。据说是同治年间,山东巡抚得了块翡翠原石,让我们给他把里面的翠开出来做成首饰。没想到切开一看,竟然连能打个小把件的翠都没有,巡抚一生气,工钱也不结,只把这块原石当工钱给了我们。大家累了半天,一分钱没见到,都愤愤不平,要去找巡抚讨个说法。当时的掌香是有些见识的,拦住大家说,这石头的纹理是幅名画,巡抚有眼无珠,看不出真宝贝,就把它雕成了这块屏风。”
贺振良道:“都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今天算是领教了。虽说这原石内蕴藏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可要是没人识货,终究也不过是一块石头。这位掌香的眼力真了不起……”
“那巡抚眼里只有翡翠”白珊说:“却不知道这块屏风的价值,或许还在翡翠之上呢。”
“是呀,翡翠有价,可这屏风上的图案是自然造化而成,是无价之宝啊……”贺振良又叹道:“凡夫俗子都会对事物产生最浅显,最浅薄的认知,忽略了原本就在那里的,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雷震心里一动——打不开金印,难道是因为我忽略了什么?可是,被忽略的究竟是什么呢?正琢磨着,却听青草怯怯地说:“掌香,这附近有没有裁缝铺,我想……买件衣服……”
听她忽然这么说,三个男人都懵头懵脑不知所以。白珊自然知道她是嫌身上的衣服穿脏了需要更换,抱怨说:“一套衣服穿了好几天,当然要换啦,你们以为我们跟你们一样,邋邋遢遢的,衣服都馊透了也不知道换?”
这一番话说得三个大男人都涨红了脸。贺振良咳嗽一声,端起茶喝了一口,掩饰着尴尬;杜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偷偷闻了闻自己腋下的味道,皱了皱眉;雷震心中却大喜过望——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送情报,她就要买衣服,这青草真是自己命里的福星!
虽然开心得不行,他却装出惶恐的样子,说:“哎呀,都是我招待不周……”又夸张地看看外面的天色,说:“趁现在时间还早,我这就去城里给各位买件衣服先将就换上,再带裁缝过来量尺寸,多做几件合身的……”
贺振良忙劝道:“兄弟不用现在就急着去,先歇歇吧……”
雷震笑道:“咱们不急,人家女士可是急得不行,我这就去,你们随便坐,有事就喊小虎子……”说着往外便走,嘱咐虎子一定关照好客人,蹬上自行车直奔济南城而去。
雷震的上线,正是济南兴生祥裁缝铺的叶老板。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把怀里这份重要至极的情报送达,雷震积压了许久的疲惫都散到了九霄云外,两条腿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把踏板蹬得飞快,不到一顿饭功夫就骑到了目的地。他克制着内心的兴奋,把车稳稳靠墙停好,问店里的伙计:“叶老板在么?”
“哎呀,是雷师傅!”那伙计一见雷震,脸上笑出花来——这可是他们的大主顾,时常来照顾生意的。听他问话,忙答:“叶老板没在店里,出去采办布料了,您有事吩咐我就行。”
“大概多久回来?”
“快得话明天就能回来,要有事耽搁了,就不好说了……”
看来今天这情报是送不出去了。雷震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脸上仍笑呵呵地说:“好,你告诉他,就说我问他,上次说得那批潞绸,我找到下家了,让他赶紧来找我。另外,我家里有人要做衣服,来的时候带上尺子,给量个尺寸。”
那伙计倒会省事,说:“嗐,我怕我这猪脑子记不住这么多,我就告诉他您找他量身做衣服,好不好?”
“别!”雷震说:“你可千万要跟他说,那批潞绸我找到下家了,让他赶紧来跟我商量。一定不能忘了……”
“那是为啥?等见了面,您自己对他说,不好吗?”
雷震摇摇头,向伙计要来纸笔,写了张字条交给伙计后,故作神秘地说:“你们老板什么人你不知道?就他这种财迷,要是光跟他说做衣服的事,那点子小利他能瞧上?指不定什么时候能过去找我。但要是有发财的消息,他保管饭都顾不上吃就得往我那儿跑。我可也是急着赚一笔呢。”又从兜里掏出块大洋,道:“千万记得把条子给他,等事成了我再给你加赏。”说着手一弹,钱币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地弧线向伙计飞去。那伙计一伸手把大洋接住,笑得更加灿烂,说:“您放心,我一看到他就把条子给他,让他马上过去,保管误不了您的事……”
在他们约定好的联络暗语里,“潞绸”是情报的意思,“上次说的潞绸”自然就是“上次交待过的情报”,也就是叶老板要求雷震从香港带回来的这份情报。而“找到下家,赶紧来”则是说情报已平安带到,要立即转交给他。
雷震知道这伙计办事还算牢靠,听他答应带话,心便放了一半,又进店去给大家挑了几件衣服,骑上车往回返。
回到总堂时天已擦黑,远远望见正屋前厅空无一人,又见屏风后隐约透出灯光,雷震猜一定是虎子正带着大家参观工场。便把几件新衣放在前厅,向屏风后走去。
和先前贺振良猜的一样,兰山的祖师神位的确是供奉在屏风后的北墙上。神位和屏风之间,一道与屏风同样宽窄的楼梯直通地下。见案上的香已烧完,雷震便又添上炷香,并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祖师在天之灵能助他顺利打开圣物。
雷震走下楼梯,见工场里灯火通明,众人都面带惊讶与赞叹,正在参观。见他下来,贺振良挑着拇指赞道:“兄弟,兰山帮头,工部总堂,果然非同凡响!”
雷震淡淡一笑,道:“都是些雕虫小技,贺大哥谬赞了。”
“谬赞?!”一向沉稳地贺振良此刻竟格外激动,他指着工场东南角摆着的房屋殿宇的烫样说:“且不说这些多么巧夺天工”又四下里挥了挥手,最终指向工场拱形的穹顶,说:“单说这么大面积的地下建筑,居然连根柱子都没有,连颗钉子都不用,只这一条就足够非同凡响了!”
贺振良说得没错,兰山总堂的地下工场,的确当得起“非同凡响”的赞誉。这座设在地下的工场之所以会叫“工场”,而不是“工房”,是因为它面积足足有一千平方米,比地上的院子还要大。可这样大面积的地下建筑,居然没有使用传统的梁柱结构,而是以拱形的穹顶来支撑重量。虽说这样一来,既节省空间又能增加高度,但要知道,这工程是建在地下,在施工时哪怕只有一个地方没计算好都会引起塌方。可兰山的工匠们依靠精确地计算、过硬的手艺和超人的胆识,成功地建造出这座堪称举世无双的地下建筑。
贺振良不知道的是,这个拱形穹顶更为精妙之处在于,它有着和回音壁类似的功能——收聚声音。因为工场设在地下,经袁天龙大刀阔斧的改革,常驻兰山总堂的人又寥寥无几,一旦所有人都在工场里工作,院子里来了人便无法知道。所以在兰山工匠的精心设计下,这座穹顶不仅能承重,更是传声器。不止叩响门环的声音会清晰地传到地下,就连院内道路上的脚步声,在工场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见贺振良对兰山帮头最得意的作品大加称赞,雷震谦逊地笑笑,说:“这是前辈大匠的妙手,我这点微末本事……”
不知是杨一眼的药疗效非凡还是怎么,贺振良此刻的精神格外好。听雷震这么说,他又指着工场西侧的一个物件说:“兄弟你就别谦虚了,你是怎么做出这‘地动仪’的,小虎子可是都跟我们说过啦。能从古籍中把老祖宗发明的东西复原出来,这叫‘微末本事’?……”他说得兴奋,脸上都放出光来,雷震却苦笑着摇摇头,说:“贺大哥,不瞒你说,这地动仪并没复原老祖宗的东西。它只是徒有其表,不能真的感知地震……”
“哦?”
雷震叹了口气,解释道:“外观倒没什么,按天木先生说的,只要‘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外有八龙,下有蟾蜍’即可,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他走过去,拍了拍凸出的一个龙头,继续说道:“真正难的,是里面的结构。天木先生给我的《后汉书》和《续汉书》中只说‘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地震时,这些机关能让地震方向上的龙头嘴里的钢丸落入蟾蜍口中。但这‘都柱’是怎么感知到地震的,又是如何把地震的方向准确地传到机关上,让对应的龙嘴里吐出钢丸的,我完全想不出来。古人的智慧真的不是咱们能想象的……”
见自己的一番称赞最终却起了反效果,让雷震有些失落,贺振良忙说:“以兄弟你的聪明才智,想通其中奥妙那是早晚的事”,又转开话题问:“对了,你走了这么久,可是给我们带了衣服回来?”
“带了带了……”雷震说着,带大家回到前厅,又命虎子烧水备饭,一众人擦洗干净,换过新衣,吃过简单的晚饭后,就见贺振良眼角下垂,白珊无精打采,青草手拄着腮昏昏欲睡,只杜立一人似乎看不出疲态,雷震知道大家都累坏了,就让虎子带他们去休息。
见大家进了屋,雷震强打起精神,用冷水洗了把脸,下到工场,继续琢磨起金印的开启方法来。
坐到工场最北面的工作台前,雷震拿出金印来。白天在给祖师上香时,因为知道小日本的东西尚在金印内,所以他并没有把金印放在香案上供奉。直到这时,也就是当雷震把金印放上工作台的那一刻,这座蕴藏着蒯知矩“天权”技法秘密的兰山圣物“无偶”,才算是重新回到了它已阔别三百余年的家中。
雷震用软毛刷仔细地刷去金印上的污渍,那尊小小的螭虎在柔软的猪鬃拂拭下,渐渐变得锃明瓦亮。这把软毛刷是师父用过的,桐木柄已被时间浸润得漆黑,据师父说,这把手刷是他师父传下的念想,而他师父的师父也用过这把刷子。谁能想到这把普普通通的毛刷,竟不知已传了几代。和这把刷子一同传下来的,是一项项神妙的技艺,和精益求精的匠人之心。
他一面刷,一面回忆起师父传授自己圣物歌诀时的情景。记得那时师父已决意立他为继任掌香,在拜过祖师,喝过誓酒之后,师父跪在祖师神位前,把这段歌诀念了出来。
望阙叩拜面九五,旋首低俯再后顾。
爪分翼轸皆虚势,身冲牛斗亦低服。
背开大阖需折尾,寰转周天应抵足。
形状忤逆若扪心,天权真法乃尽出。
“这是祖师爷传下的天权圣物歌诀,你可记住了?”还记得师父在问这句话时,那张刀削般的瘦脸严肃之极。而当自己叩头称是后,师父又温和地说:“祖师真法,每个字都蕴有深意,你要细细揣摩,这可是能否重获天权技法的关键……”
想到这里,雷震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的螭虎,长长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是细细揣摩了这歌诀中的每个字每句话,可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天了,圣物不还是纹丝不动,完全无法打开?
正想着,只听楼梯踏踏作响,接着便听见虎子中气十足地声音:“他们都睡下了,您还不早点歇着?”待他走近了,见工作台上那尊金光灿灿的螭虎,惊喜地嚷:“掌香,这……这就是咱们的圣物?!”雷震侧过头,责备道:“大惊小怪,不是告诉你找回来了么?”
虎子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脸几乎贴到金印上,激动得声音都打着颤,语无伦次地说:“这这这也太漂亮了吧!俺地个娘哎!这手艺,都快赶上您雕的那几个龙头了!”
雷震照他脑门崩了个爆栗,说:“真是虎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的手艺能跟祖师爷比?”见虎子揉着脑袋嘿嘿傻乐,又说:“那龙头多大个,这圣物才多小一点,这俩的制作工艺根本不是一个难度,懂吗?”
说到地动仪上的龙头,雷震又想起“都柱”的问题——只靠这些语焉不详的文字,要恢复出先人创制的的仪器是何等艰难。“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这句话自己已看得烂熟,但要怎样才能做到“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却仍旧是半点头绪也没有。可书上明明写着这地动仪是准确报出了陇西地震的呀,张衡究竟是怎样做到能通过“都柱”来感知地震准确方向的呢……
而想到方向,雷震又想起黑兰和唐静那番关于“圣地”的妙论来,不禁“噗”地笑出了声,把身边的小虎子吓了一跳。
等等,方向?
纷乱而零散的思绪碎片在雷震脑中汇集着,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人说过的话一股脑地涌上来……
老姚哂笑着说:“那是人家的信仰,木思林礼拜的时候要向着圣地的方向……”
黑兰瞪着圆圆的眼睛问:“这圣地跟咱们的圣物是啥关系?……”
师父认真地对自己说:“祖师真法,每个字都蕴有深意……”
贺振良叹着气说:“凡夫俗子都会对事物产生最浅显,最浅薄的认知,忽略了原本就在那里的,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这些毫不相干只言片语,此时却如同一根根细密的线,纵横交织,让雷震最终得以看到圣物歌诀的真相。不过,这真相却惊奇地近乎荒谬,他无法相信三百多年前的古人,竟能创制出这样巧妙的机关。
雷震用力地攥了下拳,努力克制着双手的颤抖。
“望阙叩拜面九五”他心中默默念诵着歌诀的第一句——望阙叩拜,自然是拜见皇帝,阙在哪里?当然是在都城。这圣物制于明末,明朝的都城是北京,也就是说,需要让它向北而拜!如果是这样,那就真如师父所说,祖师留下的歌诀,确实没有一个字是无用的!
时隔三百余年,这只黄金螭虎再一次面向北方,深深低下头去。当虎身与桌面的夹角为四十五度时,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螭虎中的机关开启了。
雷震惊讶到了极点——生活在明末的蒯知矩,竟能制作出方向性的机关!
所谓方向性机关,是用磁石制作成内轴,和非磁材质的外轴嵌套成同心轴结构。这样一来,只有在朝向正南或正北时,外轴和内轴上的开口才能重合。而这只螭虎中的同心轴,开口自然是在正北的位置。
在火车上他们想出各种方法,却无法扳动螭虎。因为谁也没有想到,“望阙”和“叩拜”居然说得是两个动作。需要先“望阙”把方向调整好,当同心轴上的开口出现时,再将螭虎倾斜至指定的角度“叩拜”,里面的机关才会开启,虎身上的各个关节方可活动。
听到这声“咔哒”,雷震心里的景仰之情更加澎湃——这螭虎通身不过三两公分,在这么小的空间内,居然使用了磁质同心轴,别的且不论,就说这么小个同心轴,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要怎么才能做出来?
蒯知矩真神人也!
旁边的小虎子看雷震表情古怪,担心地问:“您脸色咋这么难看,是圣物有啥问题?”见雷震对他的问话完全没反应,只是痴痴地盯着金印,又提高声音问:“掌香掌香,您没事吧?”
“啊?”这一嗓子把雷震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责备道:“瞎咋呼啥,没看我正在想事吗?你困了就去睡,要待在这就安静点,别一惊一……”话没说完,只听穹顶传来“喀”地一声响,把俩人都吓了一跳——这是院门被粗暴地踢开了。
都这个时候了,能是谁?
虎子扔下句“我瞅瞅去”,扭身就走。雷震大喊:“等下,我跟你一块去”。他知道来者不善,不能把金印就这么留在工场里,但情急之下来不及找地方藏匿,只好把螭虎复位后又揣进怀里,跟在虎子后面上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