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谭皇宫向来冷清,早些年因着谈蓝浅年纪尚小,每逢年节都会吵着宸妃和边时延热闹一番,纵然那时年幼,但当时还是看得出来,他们并无过节兴致,只不过是宠着自己,陪着自己胡闹一番罢了,如今,物是人非,脚踩在自己的家,换了名字,也换了心境。
谈蓝浅出不去房门,看不见外面,呆呆的坐在床上,头斜靠着床柱,见舒尔拿着梳子走过来,坐在身旁一下一下的给自己梳着头,她红唇轻启,犹如吐丝,“今夜的月亮,圆吗?”
舒尔的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并无答话,谈蓝浅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却无反应,只是靠着床柱的头倒向了舒尔的肩,好似找到了舒适的位置,便靠着不动了,“如果今日我不是身在边谭,今夜我和岳其琛的大婚便可以如期举行呢!”
舒尔闻言,一把推开谈蓝浅,惶恐跪下,放在腿间的梳子跟着她的动作仓皇落下,引得咣当一下,谈蓝浅不耐的闭了闭眼睛,她哭腔甚重,“小姐,我求求你了,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谈蓝浅突然没了依靠,却也不会倾倒,原本就没用力的靠着她,舒尔的举动过于奇怪,谈蓝浅木木的看着她,看着舒尔的眼泪,却未出声安慰,在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变了,主仆情深的主仆、相伴多年的好友,好似隔世一般。
短短一月,变了人心,一月前,情同姐妹,一月后,却生了隔阂。
一个月,彻底的什么都变了。
谈蓝浅很是平淡无力道,“我这几日过的浑噩,带着脑子也不好使了,有一事我好似想通了,又好像,更困惑了,要不然,你来替我解解惑,也好叫我不再胡思乱想了。”
“什么事?”舒尔听着这语气,依旧抱着侥幸心理。
谈蓝浅眼神骤变,凌厉而又危险,“边时延似乎对岳其琛重掌兵权一事深信不疑,你们,或者说,你、和维帝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舒尔闻言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连着磕头,这头磕的实在,她的额头渐出血,“小姐误会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舒尔,舒尔从始至终都是岳府的人。”
她说的诚恳。
谈蓝浅看着她蓄满泪水的眸子,良久,终于放软了语气,但词句也依旧锋利,“你有事瞒我在先,如今叫我如何能信你,告诉我,岳其琛究竟在哪?”
这几日,她反复琢磨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她几乎就要信了,只因传话的是舒尔,她曾经认为的挚友,舒尔的话几乎没有任何的破绽,但舒尔却忽略了维帝的为人。
维帝和岳其琛年龄相差不过五岁,维帝十岁登基,岳其琛十岁接兵权,统领都朝兵,辅助维帝江山,命运不同,但际遇却如此相像,二人相处的自然会比一些大臣更亲近些。
谈蓝浅来到都朝,那年她七岁,岳其琛十一岁,他,十七岁!岳其琛每每进宫赴宴时,都会携着谈蓝浅同去,久而久之,谈蓝浅与维帝亦相交为友,一年赴宴次数屈指可数,虽不常见,但每每相见,三人都相聊甚欢。
会识破舒尔的谎言,那是因为早些年谈蓝浅亲眼见过维帝的凉薄,恍如昨日。
那是前几年的一场皇室家宴,说是家宴,维帝却破例邀岳其琛和谈蓝浅赴宴,对外,岳其琛在维帝心中的地位不明而喻,树大招风,加之岳其琛清高心性,引得武将甘居其下,文官心生敌意,自皇家宴过后,在都朝的朝堂上掀起过一时的文武相抗风波。
宴会那日,席间岳其琛被维帝叫走问话也有好一会儿了,不见回来,谈蓝浅觉着甚是无趣,离开了宴席,自己散起步来了,来过数次皇宫,次次来都是在宴席上,末了,也就直接乘车离开了,倒从未好好看过皇宫是怎么样的,心里不禁感叹方才自己决定出来的想法是正确的。
刚出宴席,就有一个宫女主动上前引路,谈蓝浅以为她要带自己去见岳其琛,也不多问,跟了上去,带走到一半时,宫女未等谈蓝浅反应,便却匆匆借口离开了。
一路走来,除了有宫女侍卫拿着灯笼低头巡游外,静谧非常,风声,虫叫,鸟鸣……这些声音甚是悦耳,心情也不觉的跟着舒畅起来,方才宴席上的酒肉气充斥全身,谈蓝浅皱了皱眉,微微仰头大吸了一口气,恰好感到身旁湖面吹来一阵风,她迎风而站,享受着这些带着泥土和绿叶的味道,清新非常,待到风蓄满了口鼻,随即满足的轻轻吐出。
耳畔突然窸窸窣窣的传来一些声音,打扰了谈蓝浅的兴致,回头一望,满是花草树木高耸,但声音却是在眼前花草之后,目光随着那一排高耸的草丛移动,视线停在不远处的空旷,那里可以有道绕弯,许是好奇心作祟,谈蓝浅蹑手蹑脚的走到拐弯处,探出头,似是做贼。
入眼处,一群人站在那里,待看清是何人时,谈蓝浅瞪大了眼睛,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维帝,他跟前还跪着一个人,看不真切,人虽多,但谈蓝浅一眼望去,就知道岳其琛不在这里,她估摸着他和维帝谈完话,便是回宴席上了。
匍匐在皇帝跟前的正是两年前因外戚干政罪名被废的皇后,没了往日的荣华,往日端庄大气的皇后,却也身着单薄,披头散发,都说女子为悦己者容,只是现在这狼狈的废后,无心悦谁。谈蓝浅与皇后素来并无来往,若不是太监方才失了口,高呼了声皇后,谈蓝浅也是断断认不出来的。
“想不到皇后这般落魄,竟还有这般势力,能将朕引过来,果真不得不让朕刮目啊。”这话说的温和,却满是杀意。
与谈蓝浅认识的那个知心好友辩若两人,此刻维帝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天生的不怒自威,维帝半蹲,尽量与废后齐高,满是嘲讽,“今日弄成这副模样,是你自己选择的,你说你,放着好好皇后不做,偏生要自讨苦吃,还连累族人,选择维护心中大义,却无人知道,反而落了个遭世人唾骂的罪名,你说说这多不值当啊?”
光线昏暗,只见女子声音颤抖非常的,在这样的冷天,想必她是冷的厉害,但话里笑意明显,“皇上说的甚是冠冕,你让我陷害的那个人,无论我当初答不答应,你都不可能在容得下我和我的家人,陷害一事,只是你想一箭双雕之计,既除了我亦除了他,真是卑鄙无耻。”
看着站在一旁的侍卫,在废后开口那时,维帝便站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听完废后的讥讽,他不怒反笑,似是听惯了她这样说话,“哈哈哈,我的皇后真是聪明。”说完一秒变脸,弯腰,手挟持住废后的下巴,动作迅速,用了蛮力,不给废后反应的机会,“告诉朕,皇后还知道些什么。”
废后虽被钳制住下巴,但她似乎有想要如他愿的意思,艰难的开口,嘴角笑意更浓,“我还知道,以你的自私狠辣,随便治他一个罪名便可,就像对我那般……可为何偏偏要费尽心思安那样污秽的一个罪名呢,还要把你想对付他的这个天大秘密,多此一举的通过我这个变数?”
谈蓝浅远远的面对着维帝,此刻能清楚的看见他脸上的脸色铁青,手上的力加重了不少,只听皇后冷哼一声,她继续激怒道,“呵,我又一直想不明白,你没了他,都朝便再无可战之将,无人能担起主帅一职,可你为何要急于除他?呵呵呵,如今……我倒是想通了。”
谈蓝浅连忙捂住嘴巴,维帝,要除的人另一个人是岳其琛!
不觉得倒退两步,没留心轻重,却教人察觉,维帝立刻停止谈话,没人注意到皇后嘴角那淡笑,似欣慰,似了然。
谈蓝浅下意识的逃走,慌不择路,却也安全的回到了宴席上。
宴会结束,当天夜里,废后因九族被杀,久病不治为由,死在了冷宫中!
谈蓝浅闻言彻夜难眠,她恐惧,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到了帝王心。
后来谈蓝浅告诉岳其琛那晚的事,不断的叫岳其琛解甲归田,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岳其琛起初并不同意,觉着这样等同于向维帝,承认了那晚偷窥者是谁。
一段时日过后,不知怎的,岳其琛突然间就同意了辞官,数次上书,却被维帝当面撕了,他以天下未定,三国未统一为由,拒绝了岳其琛的奏疏。
功高震主,绝不可留!
这是亘古不变的帝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