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致明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但当他逐渐恢复意识时,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他不愿意睁开眼睛,不愿意面对那个刺目的白色世界。无尽的白色甚至比无尽的黑色更令人感到恐怖。这刺眼的白色,能把人架在虚无的空中,用空虚的火焰炽烤,那种无以言明的焦躁和恐慌,就在诡异的热浪中一阵阵袭来,侵吞你的内心,把一切都吞噬下去。
他把头埋向地面——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办法确切地说这就是地面,因为所有一切都是同质的白色,毫无区别。他只是觉得自己被重力拽着,紧贴着某个光滑的物体。他想要逃过这恐怖的白,回到孤独的黑当中。
但温致明做不到。地面,正在发出冰冷却又强烈的光,仿佛要撬开他的眼睑,射穿他的眼球,直接冲向大脑。
他想到了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些字:
“Γ?νεσι?”“起源之书”“开天辟地”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事情。
他翻了个身,把双手蒙在了眼前,这样似乎能让眼睛稍微好受一点。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自己的面庞,浓密的眉毛,眼睑上的沟壑,轻柔的睫毛,光在慢慢地变强。他重新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开天辟地,是要我来扮演盘古么?”他苦笑一声。
寰宇浑沌,盘古生而天地开,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温致明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不明起源的神话,这个神话的诞生甚至要比史记更迟降世。
他突然感到紧闭的双目中有几道成形的黑影快速地穿过。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这一连串汉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等一下,这些内容为什么会毫无缘由地蹦出来?我可从来没有背过这些内容。
“……之前那些诡异的字符,我是怎么认出来的!?”
温致明开始飞速地思考,但目前的处境时完全无法想明白的:他在黑暗中被抛出一个动荡的环境之中,在黑暗中四处翻滚砸击,随后黑暗的世界随着光明的出现而崩塌,而现在又重新陷入一个令人更加难以忍受的无尽白昼之中,随后竟然在虚无处扯下一片无形的“起源之书”,伴随着鲜血的奔涌而汇聚成了“第一章 开天辟地”几个字。这不符合任何常识,除非就像小说和电影中描绘的那样,他掉进了一个怪异的梦境,或许甚至是梦中梦。
梦境……
“或许,我已经死了呢……”温致明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自言自语着。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种怪异的释然。他翻了个身,重新卧倒在地上,双手把几乎倾颓的身子缓缓地撑了起来。他克服着强光在视觉上造成的痛苦,睁开了紧闭已久的眼睑,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放松。
是的,世界仍然是一片死白,但他能看见自己的身形,这绝对是极大的安慰。与处于黑暗中的时光相比,虽然白色的世界似乎更容易让人焦躁不安,但毕竟终于能看见了自己,也就是说,他从黑暗中剥离了出来。温致明,是真的存在的……
他觉得自己更像是被困在某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梦境中一般,他能看见自己,但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切实地存在着。
但如果真的已经死了的话,或许这里就是新的一片自由天地。在这一片惨淡的白中,一望无际而四下无人。温致明对种种宗教学说多少有些涉猎,却一下无法想起人在死后会有类似的情景。但既然彼岸永远是不可知的,或许他此时就已经踏上了属于他的独特的世界。死了的话,就是新的解脱了!
温致明感到自己内心中歇斯底里的部分被唤醒了,他的面部肌肉开始痉挛抽搐。一声声尖利的笑分明地在这白色空间中回荡着。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他的脑海里蹦出这一句话。他环视这光芒四溢的世界,仿佛突然醒悟了过来一般。
他闭上眼睛,光强稍稍减弱,他又想到“开天辟地”四字。他能感到周围的空间正在发生变化,力从不同方向压来,让他感到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起来。当温致明睁开眼睛时,那片白色竟然变得极为粘稠,并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漫溢在虚空之中;脚下所踩的地面也不再平坦,而仿佛是沼泽一般,正逐渐地将他往下拽去。但同时,一些开始微微地闪耀着金光的光束却在温致明的手上开始汇聚。
“开天辟地,毕竟不是易事;但既然这片世界为我所有,既然我要成为那高蹈的神的对立面,那就让我劈开光明,成就黑暗吧!”
他再次紧闭起双眼,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双手上,他在想象,一把巨斧正在手上慢慢地形成。
他感受到金光穿梭,他感受到手掌逐渐承重,他感到四周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像是匠人在锤击着淬完火的宝剑。
突然,一切都停止了。温致明睁开眼,他能看到一把浑身通黑的巨斧正躺在自己的手上,却完全没有其应有的那般沉重。一道道鎏金般的光束在斧柄和斧面上穿梭攀附,如同温致明即将贲张的血脉一般。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现在轮到我了,我就是神,我也是神的对立面!我是光明,也是黑暗!我是空虚混沌,也是千钧重压!
“哈!”温致明暴喝一声,扬起了这把黑斧,侧着身把臂膀甩出去。
黑斧劈向了那片粘稠的已经开始缓慢流淌的白色。
黑斧劈向了那片蒸腾着的形态混沌的白色。
并没有任何声响,如刀斩流水一般……黑斧在接触到白色的那一刻,便一点点地溶了进去,待温致明抡完一圈后,竟然彻底消失不见了。
但只消一瞬,白色开始坍塌——不,更准确地说,它在倒流,它从温致明的脚下开始如潮般褪去,黑色的波纹在温致明的脚下荡漾开来,很快就占据了整个空间的半壁,直到黑与白在视线的最远处开始对峙,开始角力。
温致明自顾自坐下,静观黑白间的争斗。在手上生成一把巨斧来劈开天地,真是神来之笔。他微微苦笑一下,但既然已经进入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世界,那么就把自己完全地交给它吧。
黑吞并了白。白吞噬了黑。
黑散作颗粒。白拧成大片。
温致明几乎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就在观看这黑白间的较量而失了神,他时不时立起身来,却无法探知天地相隔的距离,他觉得自己如同被黑白棋子困住一般。不知道多久以后,远处的黑白交界处已不再是截然分明的一条界限了,而是有着递进的灰度变化的一片过渡地带。
温致明知道这场争战已经走向终止了。
他闭上眼睛,耳朵边响起了一个怪异的声音:
“欢迎来到异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