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年已过,边疆战事还在继续。
三国交战难分胜负,于是大朝会之时,觉罗国便以一纸求和文书送到了天一帝宫的蓬莱殿中。提出只要天一能够免除觉罗国和西魏两国的贡赋,觉罗国和西魏便会自此收兵,而且会将已经占领的粟满、留仓、襄阳、宛城四座城池,送还给天一。
而天一已经占领的望乡、周山、淇威、虎崖、香里五处地方中,周山、淇威城两处,便送与天一,只要天一从望乡、虎崖、香里三座城池退兵即可。
其实觉罗国提出的这个条件,是很合理的。也就是说,天一和觉罗国各让一步是,顺便让西魏捡了一个不交岁贡的便宜。
但是龙陵夜却还是拒绝了觉罗国的条件,不接受觉罗国的求和。
民间传言,据说其实陛下当时的意思是,其实觉罗国想要求和也可以,而且这些条件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觉罗国能够交出他们的宸妃来,送给陛下,陛下便即刻从这五座城池中撤兵。
但是觉罗国国君拒不以自己的妃嫔来求和,所以两人便闹翻了,以至于如今战事更加紧张了,哪一方都想要趁着除夕对方松散之际,再打一场大大的胜仗。
程悠若听着这两个等着新进衣料的两个豪绅的谈论,心想,宫里的事情,如何能这么轻易地就传到民间来?而且还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儿的?
该不会是龙陵夜自己让人放出风儿来的吧?
不过想想却又觉得好笑了。当然,觉得好笑的并不是龙陵夜,而是她自己。
这一年来,龙陵夜并未放出任何寻找她的旨意,而且还因新后有子之故大赦天下。看来龙陵夜的新婚生活过得的确不错,夫妻恩爱,琴瑟和谐。估计早就把她给忘记了,早就沉浸在贤妻娇儿的幸福之中了,哪里还有心思放出这等消息来逗弄她?
“李掌柜,您定的料子来啦——”门外绸缎庄送货的伙计喊道。
程悠若招呼了自己的两个伙计:“快去抬进来。”
“哎呦……对对,就是这个料子!我要的就是这个料子!”李老爷道,“其他几个店虽也有这个料子,可是他们做的样式,我不喜欢。家里的裁缝也做不出这个样子来。都说全苏州就你们这‘兰心裁缝铺’做得最好了!”
“都说李掌柜蕙质兰心,人美手艺也妙。尤其是那绣工啊,堪称苏州一绝啊!已经胜过她师父兰秀娘了!”张老爷笑道,“老李,这可是你的本家啊。你与李掌柜有这层同姓本家的关系,多少人都羡慕着呢!”
程悠若边听他们说笑边给他们裁衣料,忽而觉得那帝宫中的事情,当真是前世的光景了。此时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听着或真或假议论的平民百姓罢了。这些帝宫中的事情,皇帝、皇后、国土、战事,就像说书中的事情一样,虽然玄妙新奇,但没有一件是和她相关的。
这样,甚好。这日程悠若在铺子里忙活得有些晚了,打烊之时,街上已经空无一人。想着兰姨一定已经热了几次饭菜在等着她,便脚步匆忙地往家里赶。却是忽而发现面前落下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儿,抬头看去,漫天飞雪静静落下。
“哎呦,腊月十九了呢,今冬总算见到雪了”,米铺的王嫂子,开门倒水,见她在街上,笑道,“李掌柜才回去啊?可不忙着回去吧!你们年轻人,不是最爱团个雪球儿,打个雪仗了吗?咱们苏州可几年没下雪了啊!真是难得呀!”
说着,回身叫她儿子女儿,“都别赖在屋里啦!快出来,下雪了哪!你们最爱的雪花儿哪,白白的,可好看啦……”
程悠若笑笑,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回。可是忽然觉得,那里也实在称不上是个家,只能算是个院子吧。
回身就能见到丈夫孩子的地方,那才叫家吧。
“李掌柜?别走了吧?进屋儿吃点儿,和你侄儿们一起玩儿?”王嫂子热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兰姨在家等着我吃饭呢”,程悠若回身扬声道,“我得赶快回家去呢……”
好像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家里也有人在等着她,她要赶快回家去……
走在寂静的巷弄,大雪已经将这天地照得雪白。虽说才下了不多久,地面却已经覆盖了白白厚厚的雪。
这巷弄寂静,脚踩在雪地上,有些许吱吱的声音。
就好像是她刚来到这里的那一晚,强撑着酸痛地身体站起来,脚踩在地面所发出的声音一般。腊月十九,漫天飞雪……
七年了,她来到这里,已经整整七年……
第一年的时候,这漫天飞雪中,她以为是她一个人在这空荡的天地间,但实际上,龙陵夜就在不远处,看着她……只是,他的眼中,充满恨。他看到她占据了程悠若的身体,他看到了程悠若魂散风中。所以,这一场孽缘就此而起。
第三年的时候,他在帝宫中折磨着她的伤口,室内温暖,但是疼痛却使得她一阵阵战栗。那一日,折磨之后,他对她说,“今日,是悠若的忌日”。
而之后的几年,腊月十九的时候,再没下过雪。
今日,是第七个年头儿……雪花纷纷落,寂静无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苏州的一个小巷弄之中,距离他已经千里之遥。
寒气自脚下渗入身体,激得她的小腹一阵刺痛。
倒吸一口冷气,这一阵刺痛,总算把她从这失魂落魄的感伤中拉了出来。
这痛,提醒着她,孽缘已尽,你已经醒了。
“盈盈……”兰姨喊道,“怎么站在哪儿不走了啊?快点儿进院儿来,这雪多大啊!”
程悠若这才发现,兰姨原来一直站在院儿门口儿等着她呢!
从从跑到院门前去,见兰姨头上身上已经落得全是雪了。眼眶一热,道:“兰姨,你站在外面干嘛啊?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丢不了,摔不到的!”
“快进来吧”,兰姨反而给她搓着手,道,“哎……这冰天雪地的,怎么这么晚了才收工?”
程悠若的眼眶愈发地热了,抽了抽鼻子,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好端端的,哭什么?”进了屋儿,兰姨忙给她拿了帕子来扫身上的雪。见她红了眼眶,语气反而更轻松了些,是想要逗她笑呢。
“没……冻的”,程悠若揉了揉眼睛,道。
在这冰天雪地里,到底还是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回家的。在这世上,她终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样,真好……
千里之外,帝都之中,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帝宫。
宫灯明亮,映着白雪,使得这冰冷的白更加明显了些许。
萧展绫跪在南书房外,大雪已经覆盖了她全身,她的手脚都已经被冻得僵硬了。可是因为心内被冰冻得更厉害,所以这身上的寒冷,却反而感受不到了。
“贵妃娘娘,您还是回去吧”,鲁沧海劝说道,“陛下正为边疆战事头疼呢,实在没空儿见您啊。”
然而萧展绫却仍旧一动不动地跪着,忽略了鲁沧海的第十几次劝说。
她从未时开始,便跪在这里,可是陛下却始终不见。朝政再繁忙,用晚膳的时候总是有的。可是即便连用晚膳的时候,他也并未召见她。
但是她不会走,今夜,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她的儿子一面。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腹中掉下来的肉!凭什么要给了白氏?凭什么?
他说过的,她生下的孩子,是太子。可是他从未说过,他要夺走她的孩子!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他不会这么狠心的……
他只是受到了白氏的蛊惑,或者只是一时想要把这孩子放在身边,以便时常看到罢了……所以才把她的儿子带去了凤昭宫,所以才不让她见她的儿子……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他为何要昭告天下,说这是皇后生下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这明明是她的骨肉,是她怀胎十月、险些难产而死才生下的孩子啊!
这是她的所有了,这是她今生仅剩的一切啊……
“陛下——”萧展绫忽然嚎哭道,“臣妾求求你……让我见一见我的儿子吧……陛下……”
“哎呦,贵妃娘娘哎,您可不能这样大声儿的嚷啊!”鲁沧海吓坏了,一时也忘了规矩,上前来就差要捂住萧展绫的嘴了,好在及时控制住了。
却是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一时心急,竟是把残忍的话都说了出来:“您要是再这样闹下去,只怕这贵妃的名分也不保了啊!陛下现在对您心里是有愧疚的,不然不可能又封您为贵妃,又把掌理六宫的权力重新交到您的手里了啊……娘娘,您听奴才一句劝,快回去吧!”
然而萧展绫却是哭得愈发厉害了。帝都天气寒冷,泪水流下,凝结在脸上,转瞬成冰。
她的悲哭愈发哀绝:“陛下……臣妾追随陛下多年,难道还不及白氏的两三次侍寝吗?陛下……你就可怜可怜臣妾,让臣妾见一见晟儿吧……臣妾只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