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放了紫曼陀罗花粉在程悠若的寝房中?可是……先前朕也是日日在程悠若的寝房中,却并未闻到有什么奇怪的香气,都是她惯常用的脂粉味道而已……如此说来,那香气就只能是萧贵妃流产那日才出现的了。”
此时龙陵夜更是无法将萧展绫的动机看得单纯了。
他对程悠若脂粉的味道极其熟悉,倘若在那日之前,这寝房内的气息有了哪怕一丝丝的变化,他也是能察觉得出来的。所以此事毫无疑问,就是当日萧展绫为之。
“多半是如此”,江海道,“因着程悠若寝房中特有的脂粉香气,这曼陀罗花粉的香气夹杂在其中,并不明显。不是极为精通药理之人,是很难分辨出这混杂在房中原本香气里的曼陀罗花香的。”
“因而当日臣便有此怀疑,但是好在当时萧贵妃本身就已经处于昏迷之中,所以这花粉对她的影响倒是不大。臣一时吃不准,便也未将此事上报。只想晚间给贵妃送药的时候再留心一下。可是晚间到了寝房中,却又闻不到这花粉的味道了,房中只剩下汤药和血腥味儿而已。”
龙陵夜点点头,道:“若是你第二次过去,还能闻到这曼陀罗花粉味儿,反而说明这花粉和萧展绫没什么关系,她自己并不知情。但是你第二次去,这花粉味儿已经不见了,便恰恰说明了此事是她所为。”
“好在没有酿成大祸,朕也已经吩咐了萧贵妃,让她日后不得再踏足婆娑岛。”
绝向来很谨慎听命,所以这一次事情未成,以她的谨慎,是万万不敢再做第二次了。
但是,这一番笃定,是对“绝”而言的,却并不是对现在的萧展绫。自从萧展绫入宫为妃之后,他真的越来越看不透她了。原本他只以为,她是办事可靠、惟命是从、忠心不二的影卫。可是宫中这三年,他渐渐意识到,她骨子里更多的,还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
这一份执着和疯狂,的确让他找到了当年程悠若的影子。程悠若就是如此,认定了爱上一个人,便是至死不归。他犹记得她喝下毒酒之时,都是说着“此生不悔”。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她也从未为爱他而后悔。只可惜,他也知道,此时对程悠若来说,已经是下一世了。所以他真的吃不准她是否还爱他。
也正因着萧展绫这一份相像于程悠若的执着,才让他在龙嗣的问题上,将心中的天平偏向了萧展绫这一方,而不是秀清。秀清太过温顺,并不适合做辅佐新帝的一朝太后。所以在程悠若出现之前,那一段日子里,萧展绫便是专房之宠。当时他便说过,一旦你怀上龙嗣,只要是个男孩儿,朕便封他为太子。
可是,这毕竟都是程悠若出现之前的事了。
如今程悠若已经回来了,他不需要任何替代品,不需要用别的女人的子嗣来承继这江山国祚。所以此时,以萧展绫的性子,定然是把这瞬间失去一切的仇恨全部都放在程悠若的身上了。
萧展绫的性子也是刚烈的,他不希望她再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一旦酿成了大祸,他真的很难原谅。
江海退下之后,虽是夜深,龙陵夜还是前去月华宫看望萧展绫。当然,为的不是看望,为的是“警告”。
这一次曼陀罗花粉的事情既然没有酿成大祸,那便就此作罢,但是他绝对不允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娘娘,陛下来了。”月华宫中,纤巧喜着禀报道。
萧展绫脸上也是顿时现出喜色来,看了看天色,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陛下还过来呢。”
“那还有说么,陛下自然是因着挂念娘娘呢。”纤巧笑道。
萧展绫嘴角的喜色也是掩饰不住,道:“快扶本宫起来去接驾。”
“娘娘,何不就躺着呢,这样才让陛下心疼呢。”纤巧悄声道。
萧展绫会意,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便就这样躺着。直到龙陵夜进了寝殿,才故作强撑着身子般欲要起身行礼。
“好了”,龙陵夜道,“不拘这些虚礼,你就不要乱动了。”
“谢陛下体恤……”萧展绫娇然笑道,映着烛火的光,脸上的两坨红晕自是明显得很。
龙陵夜吩咐左右道:“你们都下去,朕和贵妃说会儿话。”
“是。”宫里一应伺候的宫女儿太监都退下了。
听到外殿房门关闭的声音,龙陵夜的脸色也慢慢地冷了下来。
龙陵夜这个时辰过来,萧展绫还以为龙陵夜必然是要留宿在这里了。又见他进屋之时让她不必拘礼,心里的欢喜自是更胜了几分。
但是此时看到龙陵夜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眼中竟是审视犯人的神情,已是心内一惊。强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来,道:“陛下神秘兮兮的,到底是有什么话儿要和臣妾说呢?看陛下像是急着赶来的呢,必是有些口渴了吧?臣妾侍奉陛下喝茶,什么事儿咱们慢慢儿说……”
萧展绫说着,便欲起身去给龙陵夜倒茶。
却是被龙陵夜给按下了,道:“不必麻烦。”
萧展绫愣了愣,笑道:“陛下今夜是怎么了呢……臣妾服侍着陛下, 心里便欢喜,哪里来的麻烦之说呢?”
“展绫”,龙陵夜看向她,道,“你对朕的心意,朕都明了。朕念着你自幼追随的情意,也的确很感动。”
萧展绫听着龙陵夜这一番“表白”,心里却是提不起一丝欢喜来了。伴随龙陵夜多年,对龙陵夜的神色自是会查看得很。她知道,龙陵夜这不是“表白”,而是摊牌。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来了……”萧展绫拉住龙陵夜的手,道,“想必陛下是心疼臣妾刚刚失了孩子吧……陛下,臣妾心里苦,但是臣妾却也不愿意再去为难陛下。陛下既是舍不得杀程悠若,那便留着她,臣妾不会再多说一句的。只怪臣妾自己福薄,好不容易有了陛下的子嗣,却是终究保不住……臣妾心里明白……以后再想有孕可是不易了……”
龙陵夜并未挣脱开她的手,倒是反而握住了她的手。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没有半点儿柔情,只是语重心长地警告。
“展绫,曼陀罗花粉的事情,朕不会追究。但是这样的事情,朕不想要看到第二次,你明白么?”
萧展绫听了,自是不可能承认下什么。而且以她的应变之能,是不可能表现出任何破绽来的。只是奇怪道:“陛下,什么……什么花粉啊,臣妾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难道陛下是说……臣妾这次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有人以花粉害臣妾?”
龙陵夜微微摇头,放开了她的手。看了她半晌,道:“绝,你是朕的影卫,朕对你的了解,绝对不亚于你了解朕。所以你此时不要再装无辜,朕已经说过,不会追究这次的事。”
“展绫,朕希望和你好好谈一次。你很聪明,你应该能看出朕今夜的诚意;你也应该知道,在朕打算与你诚恳之时,你若继续虚假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龙林夜言罢,便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并不马上继续说什么。而是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衡量和思考。
半晌,龙陵夜觉得她应该想清楚了,方道:“孩子的事情,你放心,朕查得已经有些眉目了,不出十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这一次曼陀罗花粉的事情,追根究底,起因在朕。是朕之前给了你希望,所以你在失去之时,才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朕可以理解。”
“展绫,但是这一次,便是最后一次”,龙陵夜的语气平平,但是警告的意味儿已经十分明显,“你追随朕多年,自然知道,朕警告过的事情,倘若还有人再犯……那责罚,可不仅仅是错事本身该经受的那么简单。”
“只要你安分,朕可以保证,你永远是众妃嫔之中位分最高之人。但你若是不安分……展绫,朕不希望有朝一日真的对你做出什么处决。你追随朕多年,自然知道朕的底线在哪里,希望你不要再去触碰。朕今日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龙陵夜言罢,看了她一眼,道:“你好生休养。”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被萧展绫叫住了。
“陛下,难道往日里的情分,就全都不作数了么?程悠若出现了,臣妾就该安安分分地退居一旁,再不接近陛下了,是么?”萧展绫的声音已是哽咽的。她真的很想要问问“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可是她不敢问出口。她知道,这话一旦问出口,得到的答案,只能是让自己更加难堪而已。只要不亲耳听到那最无情的话,她就可以欺骗自己继续争取下去。
所以即便叫住了他,却只能问出这么几句含糊的话罢了。
而这几句话的答案,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她只是想要多和他说会儿话,多看他一眼罢了。因为她知道,程悠若出现了,她再想要见他一面、再想要和他说会话儿,都已经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