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单单只是大哥和二哥有什么夺位的心思的话,倒也不要紧,我一个人尚且应付得过来。但是现在问题是,父皇心里也有所动摇了。”长卿道。
“什么?”程悠若的确是有些惊讶的。
初认识长卿的时候,便知道长卿的父皇母后很是疼爱他,况且也知道长卿一向在他父皇母后面前极其乖巧。如今他父皇重病在身,想必驾崩也不过数月的事情了,如何能在如此危难的关头,动了更换太子的心思?要知道,越是此时,才越要稳住太子之位啊。在此时,稳住了太子之位,也便稳住了国之根本。
“你想知道原因么?”长卿苦笑道。
程悠若点点头,却还是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说的话,便是不说也无妨。”
“悠若,我对你又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呢?若是对你再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可就真的要成了孤家寡人了。”长卿轻叹道。
这一句话,却是让程悠若有一瞬的恍惚。此时烛光柔和,室内温暖,又是如此相似的话语。让她一瞬恍惚间,竟是觉得是在天一帝宫中,听到龙非然说这话一般。
悉数前尘往事,她最对不住的人,也就是他了吧。然而是是非非,又有谁能真的说得清楚呢?难道这一切的孽缘,就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么?倘若没有他让陆元夕去接近程悠若、倘若没有他让陆元夕除掉程家,程悠若也不会死,她也不会来到这里。
如今想来,他有一句话说得到是不假:“倘若没有那些错起,你如何能来朕的身边呢?”
倘若没有这些错起,她又如何能到龙陵夜的身边呢?
可笑的是,及至今日,她仍旧不知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怪他。感谢他,倘若没有他这一番操纵,她断不会来到这里,成为了程悠若、遇到龙陵夜。怪他恨他,也是因为,倘若没有他这一番操纵,她但不会遇到龙陵夜。
及至今日,她仍不忍心对与龙陵夜的那些过往说声:“后悔。”
虽说长卿说不愿意瞒着她,但是想来是极其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仍旧是沉默了半晌。
就在程悠若以为他不打算说出口的时候,忽而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他们说,我不是父皇的嫡长子。”
“不是嫡……”程悠若低声惊讶了半句,却是又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她不想要再将这让长卿难堪的话再重复下去。
长卿点点头,道:“他们说,母后当年生下的是个女儿,而比母后晚一个时辰产下孩子的周贵人生的,是个男孩儿。但是母后把这两个孩子给更换了。周贵人难产而死,母后便也将这个公主要来抚养。就是我的妹妹昭阳公主。”
“他们说,我自以为的亲娘,其实是害死我生身母亲之人;他们说,我自以为的胞妹,实际上与我是同父异母;他们说,我并非天生贵胄,他们说我只是一个贵人生的孩子……”
“有证据么?”程悠若问道。
这事情空口无凭,或许是捏造杜撰也未可知。他的那两个哥哥,为了得到皇位,派杀手来杀他都毫不犹豫,又何况是编造这么一个谎言呢?
“自然有证据了,不然父皇怎会相信呢……而哥找来了当年逃出去的宫女儿,那宫女儿曾经在周贵人生产的时候,伺候左右。母后的母族一直派人追杀,她不得已躲入青楼之中才得以活命。谁也没想到一个在宫里待过的女人会入青楼为妓,因而几次搜寻未果,事情也便淡了下来。”
程悠若仔细听着长卿的话,一字都不落下,想要从这话语中听出什么破解之法来。但是却也并未找到些什么。只是因为有了先前林芳淑的事情,因而对这后被人找出来的见证人,实在有那么些许下意识地怀疑。
便问道:“皇后娘娘的母族官居何位?势力可大么?”
“外公官拜大司马大将军,有一定的军权;两位舅舅一文一武,大舅舅为骠骑营都尉,二舅舅官拜文学士、御书房行走;还有两位姨母,二姨母是兴国公齐家的嫡长媳妇,三姨母是长陵侯的夫人。其余姚氏族人在都中任职者、出任外官者,更是数不胜数。你说着势力大不大?父皇原本就忌惮着姚氏一族的势力,如今听说了这事,更是有了废太子之心了。”
“不削外戚,的确是一大隐患。”程悠若道。
在外戚问题上,觉罗国显然不如天一国有远见了。不管是仁宗皇帝还是龙陵策,甚至包括龙非然在内,哪一个不是极力控制着外戚的势力?
不过,姚皇后的母族如此强大,想必姚氏家将也都是训练有素、办事缜密的。若是想要找这么一个从宫里面逃出去的宫女儿,怎能搜寻了二十几年都没找到?
青楼?即便真的是藏身青楼,只怕这些家将也不会错过吧?
“这派出去寻找的人,是姚大将军亲自派出去的么?”程悠若问道。
长卿点点头,道:“或许吧。毕竟姚家的暗士,一直都由外祖父亲自掌管。”
“这些暗士训练得如何呢?倘若和龙陵夜的暗士或者龙非然的暗士、甚至是你自己的暗士比起来,可有过之?”
“胜处倒是谈不上,但是总也不相上下了。毕竟一旦训练暗士,谁都知道,这些暗士一旦管理得不好,也会成为最致命的弱点。外祖家的暗士,说是各个精英也不为过了。”长卿道。
程悠若听得,心里忽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此时无凭无据,只凭着这一个下意识地感觉,也是有些吃不准。
长卿完全在纠结自己的身世,关注的重点一直都在那宫女儿说的是否为真之上,完全没有想过,这宫女儿会不会是假的!
“父皇面前,母后自是咬死了这是诬告。自然也不会对我承认些什么。但是回想起来,母后确实对昭阳妹妹太过溺爱。先前我以为这是母后贤德,可怜昭阳妹妹从小儿便没了娘亲,但是现在想起来,的确蹊跷得很。”长卿愁苦道。
有了龙非然的“前车之鉴”,程悠若自然能体会此时长卿的心情。他在意的,不仅仅是这一个嫡出长子的尊贵身份的流失,还有这二十几年来信以为真的亲情。
“许是你想多了”,程悠若只好劝道,“皇后自昭阳公主出生之时,便将公主带在自己身边,自然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了。况且母亲总是疼女儿一些,女儿也自是粘着母亲,这些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你是男孩儿,自然不懂母女之间的感情了。”
长卿却是苦笑,道:“你知道么?五年前,昭阳妹妹十八岁之时,北漠太子慕名前来求亲,父皇也有意借此机会拉拢北漠,因而自是应下了这一桩婚事。但是就因为母后不愿意昭阳妹妹远嫁,昭阳妹妹自己也是闹得可以。母后先是以绝食相逼,逼迫父皇推掉这门婚事,但是父皇不允。母后用尽各种方法,都没能让父皇回心转意。”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昭阳妹妹自己也不得不接受。出发前一晚,昭阳妹妹已经穿了嫁衣来凤仪宫中拜别母后,可是母后送走昭阳之后,竟是背着父皇私自出宫,自己亲自到驿馆去,以性命相逼,终于退了这桩婚事。幸而北漠并不想与觉罗国交恶,父皇又好一番低声下气地赔不是,这事情才不了了之。”
“但是父皇也因此而盛怒,险些废了母后的皇后之位。到底考虑到我是太子,若废皇后,太子的身份必定会受到冲击,对国祚不利,因而才未为之。悠若,你曾经也身在帝宫,你说,这帝宫中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的女儿而不惜赌上自己的后冠、赌上亲生儿子的前程?”
程悠若听着,心中的确颇为震撼。虽说她不愿意直接告诉长卿她的想法,但是却也知道,倘若昭阳公主不是姚皇后亲生的话,姚皇后即便再疼爱她,也不可能赌上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
这帝宫中的养母养子之情,即便再真到极致,也不过是只有九分而已。不可能是有如此豁出一切的十分真情。
见程悠若一时沉默,长卿的这颗心是愈发的沉了。
只是,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母后亲生,不管到底是不是母后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这二十几年来,母后对他也的确是关怀备至、悉心教导,这一番养育之恩,他又怎能轻易忘却?
所以在父皇母后面前,他宁愿装傻,即便看出了这一切,却也不想要去戳破。他必须要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这样才能保住母后的性命,保住姚氏一族的尊荣。
“现在因为母后一口咬死了拒不承认,父皇也便不动声色,暗中将这事情压了下来。但是从大哥二哥的动静看来,父皇已经授意他们暗中削弱姚氏一族的势力了。一旦时机成熟,姚氏倾颓、母后的地位自然也是不保。”
长卿颓然地说着:“父皇自然不会将这宫廷丑闻拿到朝堂上去说,到时候,或许念着我在太子之位上并无过错,不废了我的太子;或许,真的因我身世卑微错杂,便索性废去我的太子之位,给办事和身份都不逊色的大哥或者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