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悠若点点头,也知道想要让程俊明浪子回头绝对不是容易的事。王尚书此计,是想要将他支得远远的,一旦落魄了,想要及时回来求救都没这个机会。至少也要经受从江南到帝都的这一路颠簸。
有时候她真希望程俊明能够被打劫了,或是被人骗了,直接沦为乞丐。她真是耗不起让他慢慢挥霍了。
“劳爹爹费心了……”程悠若感念道。却也觉得这些话其实是不必说的。王尚书待她就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爹爹为女儿做些事情,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劳累和费心的。
回了帝宫,程悠若并未把和西魏使臣的事情说给龙非然。刘婉君向来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因而见她不说,便也懒得多此一举。
只是出了南书房,未免要以这件事情来向程悠若卖个人情。道:“那西魏太子倒是挺有趣儿的,看起来是个心思纯真之人。可是妹妹在进宫之前的朋友?”
这“朋友”二字的含义可是多了去了。刘婉君这一声“朋友”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如果程悠若应了下来,可就不只是云淡风轻这么简单了。
“妹妹也觉得这西魏太子很有趣儿呢”,程悠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笑道,“想来是因为西魏民风豪爽,所以即便是王廷之中,气氛也不像咱们帝宫中这样沉闷吧。看着倒是好玩儿,只是妹妹从没出过帝都,今日初见,这‘朋友’二字是谈不上了。要是有机会,真想随陛下去西魏看看……”
“陛下宠爱妹妹,倘若有出宫游玩儿的机会,定然会带着妹妹的。”刘婉君也只好笑道。
原本是想要卖个人情给王紫嫣,但是王紫嫣却丝毫不往这话头上说。不过想来也罢,即便在这件事情上卖了个人情给她,以王紫嫣这翻脸不认人的脾气,等到有事相求的时候,难道还能帮自己不成?
卖人情不是最有效的,最有效的是,要将她的把柄握在自己的手里。倒时候谁求谁还不一定呢。从西魏太子的神情上看来,他绝对不是认错人了这么简单。
王紫嫣,你可不要怪本宫。本宫无心与你争宠,但是却需要你为本宫做事。
申时各国来使都入帝宫蓬莱殿赴宴,刘婉君推说身子不适,不能伴驾宴饮。这倒是顺了龙非然的心思。
“不得不说,婉君真是会看眼色,能识进退”,龙非然感慨道,“倘若曦月能有她一半儿的胸襟气度和揣摩人心的本事,最终也不会……”
一声轻叹,便不再去提。
“陛下说皇贵妃姐姐会看什么眼色了?臣妾怎么没看出来?”程悠若娇笑道。
龙非然也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便道:“你说呢?说出来的话,朕赏你再见尚书一次,如何?”
“臣妾可说不出来”,程悠若笑道,“看来这一次机会只得错过了。”
她知道龙非然的意思,却是正因如此,才不想说出来。逗逗他尚且可以,但是这话若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总觉得有些别扭。她不想让自己真的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思。
天一泱泱大国,平日里身处其中,倒也不觉得什么。但是到了这万邦来仪盛事之时,还真是凭空添出了几许家国荣誉感。
看着浩浩荡荡的各国使队和着厚重的号角之声缓缓向蓬莱殿而来,程悠若忽然觉得,如果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是龙陵夜该有多好?他想要的并肩高处,便是这样的光景了吧。可是偏偏她身旁的人是龙非然,而龙陵夜只是坐在皇坐左下首而已。
皇坐右下首是丞相华安丰,右二是陆元夕,而龙陵玉和龙陵睿,只分别坐于左二、左三的位置。历届“万邦来仪”之时,王公大臣们所坐的位置,便是他们在朝中地位的体现。
倘若这一次万邦来仪盛会是年初举行的话,按着地位来排,龙陵玉应该坐在仅次于帝座之下的左首第一位上。但是此时,龙陵玉被剥夺了兵权,去了大将军之职,只是一个分封王而已。而如今掌管另一半大军的人,是龙陵夜。即便他仍旧一副醉生梦死之相,却是谁也不敢冒犯。
况且龙陵夜早年征战杀伐,这些臣服国,多半都是他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所以即便他现在不问世事、隐居九天行宫,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坐在仅次于龙非然的位置上,这个安排的确没有丝毫不妥。但是让龙陵玉的地位次于华安丰,的确是龙非然有意在给龙陵玉难堪。
好在龙陵玉一副悠然神态,倒是学起了龙陵夜的态度。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只是过来吃顿饭这么简单。龙陵睿就更不用说了,除了一会儿来献舞的歌姬舞姬能够引起他欣赏的兴趣之外,估计他会一直保持这个盯着杯中酒作诗的状态。
“觉罗国太子长卿,为上国奉今岁贡赋,并觉罗国至宝天山狐裘一张……”司仪内监扬声道。
觉罗国的随行使臣抬着几箱今岁的金银,一一打开了给龙非然查看,边启禀道:“骏马两百匹,已奉上国天子之命,交由禁卫军指挥使吴大人领走。余下黄金三百两、绸缎三百匹、觉罗国新收稻米三百石,皆在此处。请上国天子查看。”
龙非然只是扫了这些贡赋一眼,便笑道:“好了,这些都不是要紧的。贵国太子远道而来,在我天一国莫要拘束、玩儿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
“忠全……”
“是。”
龙非然略一示意,李忠全便应了一声,吩咐守在蓬莱殿外的皇家禁卫将这些贡赋抬了下去。
“此乃极其难寻的天山白狐裘,觉罗国仅此一张,献于陛下……”觉罗长卿说着,亲自躬身垂首,将黄金托盘上的狐裘皮奉到龙非然面前的长案上。
这个动作,倒是让程悠若想到了“荆轲刺秦”。她甚至忽然想着,如果这张狐裘和黄金托盘之中放着一把匕首,而觉罗长卿在裘展匕现之时,真的一刀刺死了龙非然,倒也是个不错的终了。
这种漫长的等待,耗着一个“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的日子,磨得她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龙非然真的是个极其警惕的人,即便在这个时代,他不可能听过“荆轲刺秦”的典故,但是看到觉罗长卿如此上前来,也还是下意识地握住了程悠若的手。虽是面带微笑,但是他身体上的警惕已经说明了他的戒心。
觉罗长卿只是面带着恭谨的微笑将这狐裘皮奉上,便施礼退下。仍旧恭谨得可以,甚至还很恪守本分地避免了与龙非然的眸光交汇。
程悠若感到龙非然的警惕松了下来,握着她手的力道不似先前那样大了。忽而对他有了些许佩服。
其实他完全可以阻止了觉罗长卿的亲自上前。只需要给李忠全一个眼色便可以了。但是在李忠全想要开口阻止的时候,龙非然给李忠全的眼色,却是制止他的出言阻止。
龙非然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能够收服这些臣服之国的人心。想要让这些臣服国都看到,天一国对他们极其信任,毫无防备之心。希望始终保持这种“和乐”的状态,谁也不挑起纷争去打破。
事实上,因南巡之事而对西魏的顺从宽容的处理,也说明了他的不想引起纷争之意。其实龙非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个明君,倘若是龙陵夜坐在这个皇位上,那一定是穷兵黩武,继续以武力使得各国臣服。
但是龙非然的仁慈,的确有些不合时宜。这些臣服国,即便你对他再信任、再宽和,只要他们武力到达一定强度,还是会起兵反抗的。因为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国家久久臣服于另一国之下,年年缴纳岁贡。而且即便是君王,对上国的天子也还是要卑躬屈膝。
这种建立在武力压迫基础之上的收服,之后以德服人自是必须的,但是却并不是只有一个“德”字便可以的。
细想来,如果抛却了程家的仇恨,只以这个人来评判的话,龙非然的确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他的“仁政”有些不合时宜,只是他不是她爱的人。
哪怕有朝一日龙陵夜穷兵黩武致使生灵涂炭,她也相信他是事出有因,他也相信他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她也还是会站在龙陵夜这一边。只因,爱上他的同时,也自愿丢掉了选择的权力。
“觉罗国有心啦”,龙非然笑道,“这的确是张不错的狐裘,雪白无杂,确实难得。”
“紫嫣,你可喜欢?”转而问程悠若道。
程悠若此时坐在龙非然身侧,自然是坐在矮于龙非然半个身位毡席上。但是因为龙非然一直不经意地向她这边倾着身子,而且又拉着她坐在距离自己极近的位置上。所以此时龙非然这一转身、一低头,距离便是更加暧昧了。
程悠若无暇去想喜不喜欢,只是想着龙陵夜看到这情况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儿。
“确实挺好看的。”只好笑笑敷衍道。
“吩咐内务府去裁身衣裳,刚好隆冬的时候穿?”龙非然语气温柔,就好像是在和她在凤昭宫中闲聊家常一般。